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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落地是晚上九点。刚下飞机，西北的夜风吹在皮肤上，带着很深的凉意。
黎泱被风吹得清醒，用皮筋把吹乱的头发扎起来，和小米上了剧组派来接机的车，把手机重新开机。
零星几条消息中夹杂着沈有容的回复，同样简短，让她到酒店后发个消息。
“我落地了，在去酒店的路上。晚安，早点休息。”
其实黎泱不想这样用文字回复，她更想打电话过去听听沈有容的声音。
长途飞行的疲惫又袭来，到酒店还有很长的路，黎泱闭眼又沉沉睡去。
等小米叫醒她，已经是一个半小时后了。
“黎泱姐，你想去吃个宵夜还是直接进房休息？”
“我有些累，就不和你们一起去了。”
于是分开，黎泱独自先回酒店。小米忽然想到什么，摇下车窗对她说：“对了，你睡着的时候有个电话打来，我告诉他你没醒后就挂了。”
黎泱心口微微一跳，看了眼手机，是沈有容打来的。
她从前台手里拿过房卡，盯着屏幕，迟迟没有动作。直到进了房间，合上房门，她才平息一口气按了回拨。
嘟嘟两声后，电话接通了。
“黎泱。”
透过听筒，沈有容磁沉的嗓音有些许失真，颗粒质感明显。悬在耳畔，刺激着听觉，让耳廓后的那一小块皮肤觉得发痒。
黎泱忽然觉得有些口渴，视线瞟向放在桌子上的两瓶款泉水。
“嗯，我到酒店了。听小米说你前面给我打了电话。”
那头有布料摩挲的声音，沈有容好像坐了下来。轻微的声响过后，他的声音变得有些远，应该是把手机从手中放到了桌上。
“没什么事，当时只是想打给你。”
黎泱将手机贴在耳侧，朝桌边走去。随口说：“为什么突然想打给我？”
等到说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问的多没营养。
但她只是......不想那么快结束对话。
沈有容好像低笑了下，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回答：“你觉得happy为什么会每次看见你都很激动，朝你扑过去。”
“因为想见你。”
黎泱拧瓶盖的手一顿。温凉的水滑入口中，稍稍缓解了口渴和干燥。
她也把手机放在了一边，看向窗外的夜空，惊奇地发现有星星。
西北地广辽阔，建筑物的密度没有江市那么密集。天空不被高大楼群遮挡，尽显它的美丽和神秘。
“我在看星星。沈有容，你在做什么。”
“有份文件刚送来，需要我看完审批。”
看来这么晚了还在加班。黎泱点头：“哦，日理万机。”
“日理万机的是机器人。我也是会厌烦工作的正常人。”
恐怕没有人会乐意休息时间也被工作占据。但对沈有容来说。他没有放手任性的资格。
权力本身也是道枷锁。
从他接手宁恒开始，身上承担的责任就注定要他把个人放于次位。
黎泱打了一个哈欠，刚好小米从外面回来了。
“那我先挂了，你结束工作后早点休息。”
“拍摄顺利。晚安。”
小米打包了一份热汤回来，把东西在桌子上摆放好，喊黎泱来吃两口垫垫肚子。
“明天要早起，从市里坐大巴去镇子。我刚刚吃饭的时候和剧组工作人员打听了，你是最早进组的演员。”
黎泱也有些困惑，为什么叶松云会让自己提前这么多天进组。
以往提前进组是为了演员聚在一起共同围读剧本。但剧组现在只有黎泱一个人演员。
如果是为了适应角色，那么她会面临什么？
虽然叶松云在业内是票房口碑的保证，但在演员群体里，他的名字是让人望而生畏的。
因为他在片场具备绝对的掌控力，所有的事项都要由他亲自把控。
和他合作过的演员虽然都功成名就，但在后面接受采访时都坦言不敢再合作。
不敢，是因为叶松云对镜头极为严苛，对演员的表现极为挑剔，给演员的身心都打下极深的烙印。
据说有一场戏，叶松云曾经让演员拍了整整五十二次，耗费一周的时间都在那上面。杀青后演员接受采访，说差点精神崩溃。
黎泱想起试镜那天，叶松云在听到她曾经短暂失明后眼里闪过一丝异光。
她后知后觉，有一股不寒而栗。
第二天，黎泱起了大早赶路。坐了两个小时的大巴车，终于停在了一处镇上。
路上颠簸让她有点晕车，站在路边平复了很久才缓过来。黎泱结果小米递来的水漱口，看见了叶松云朝她走来。
他其实算是圈里难得年轻有为的导演。三十岁出头的年纪，拍的两部影片都让他功成名就，深受投资商的青睐。
不过听说《山，城，人》在开拍投资前，叶松云给出的原话是：“这部电影我是本着亏本去拍的。”
黎泱不知道投资商是什么反应。
反正她觉得叶松云真的是个怪人。
叶松云带着她去附近转了转。这里大部分的建筑都是上世纪留存下来的，重工业的衰落导致这块以能源为经济支柱的地区也失去了发展空间，
他们最后停在了一栋老旧的居民楼前。六层楼高没有电梯，黄棕色的外墙已经斑驳脱落。单元门摇摇欲坠，吱呀作响。外面的绿色油漆在风吹日晒下早已面目全非。
这里还住着人。大都是子女外出打工的老人和孩子，以及因为房租便宜而住下的寻找伙计的或者是失业无所事事的闲散人员。
鱼龙混杂，人群各色。
他们站在楼下的片刻，楼道走出一个端盆出来泼水的妇女，眼神异样地打量着两人。
“你觉得这里环境怎么样？”
黎泱斟酌着措辞：“是我没接触过的环境。”
她从小长在嘉市的孤儿院，长大后被接到港城，到现在生活在江市，所接触的都是沿海城市。
叶松云倒出一根烟，单手插在口袋中。他往旁边走了几步，仰头看着眼前这栋破败的居民楼。
“这里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经济发展永远停在了过去。”他冷静地说着，但眼神里还是闪过了一瞬的怀念。
“三楼的那户住户在看我们。”
黎泱闻言抬头，果然在窗边看到了人影。
叶松云意味不明地笑着看向黎泱：“你相不相信，现在他们心里至少编排出了三种我和你关系的猜测。”
他接着问：“剧本看完了？”
“看完了。但要完整背下来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不急，让你提前进组是为了适应谭英的身份。”
谭英就是黎泱在戏中扮演的母亲角色。
她接连经历丧夫失子，独自一人生活。
一个长相漂亮的寡妇，还是个盲人。可想而知谭英的生活处境会是怎样艰险。
第一遍看剧本的时候，黎泱仅仅透过文字便感受到了深深无力和绝望。
“距离正式开拍还有两个星期。”
叶松云摁灭烟蒂，扔进垃圾桶中。
他的语气换上了认真，还有不容质疑的坚定：
“黎泱，从明天开始你要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我要你把自己变成谭英，重新再失明一遍。”
.
周末，沈有容照例返回港城，听庄明意拉着他念叨。
“上次说的好好的，结果临见面又推掉了。有容，诓我可不好玩。”
庄女士近日起床都要多照两眼镜子，总觉得再这样下去会被气得添几道皱纹。
沈有容坐在一边只听不发言。直到庄明意说完了，才悠悠开口：“要不我把Cindy喊回来，你也换个人转移注意力。”
“Cindy在认真工作呢，昨天打视频我看她都瘦了。有容，你别给我转移话题，我在说你的事。”
沈有容听得想笑，看了眼庄明意的表情又忍住了。
沈汀仪这丫头倒是学聪明了，前段时间说是跟着工作室给研究所拍纪录片，离开港城已经半个多月了。
不过沈有容觉得，沈汀仪乐在其中的恐怕不只是工作。
她有次发朋友圈忘记屏蔽了他，就在那几秒里，让沈有容看见了照片。
看似是张大合照，沈汀仪站在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旁边，嘴角半抿半笑。
她之后还此地无银三百两跑来问沈有容：“哥，你有没有看见什么？”
庄明意：“这个月到你生日，我想想到时候怎么安排。总觉得要是和往年一样没什么新意......”
沈有容从杂志中抬眼，看到了沈铮出现，在庄明意身旁坐下。
父子两对视一眼，又都默契地移开了视线。
“时间还早，不用那么急安排。说不准会有什么变化。”
庄明意反问：“什么变化？你能从一个人变成两个人？”
沈有容：“……”
他倒是想说maybe。可一直以来的信则告诉他，没把握完成的事不该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沈有容的思绪。
他看了眼发现是医院打来的，很快接通。
片刻后，沈有容站起身收敛了全部神情。
“大哥……醒过来了。”
.
沈有容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已经给沈闻时做完身体检查。
他没进病房，在外仔细问了医生检查结果，确认各项指标并没有大问题，只是后面需要静养恢复。
隔着玻璃窗，他看见庄明意眼眶已经红了。沈铮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情绪，但他自己的手也紧握在一起。
沈闻时穿着病服靠坐在床头，手臂上还打着点滴，面容有些虚弱。但仍然温和地笑着，说着安慰庄明意的话。
他转头，和病房外的沈有容视线相交，轻轻地点了点头。
沈有容走进病房，屋内只剩下他们兄弟二人。
“变稳重了。”
这是沈闻时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这并不是沈有容第一次听到这个评价。这几年里，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变了很多。
身为宁恒的接班人必须稳重沉着，要有独当一面的能力，永远处事不惊做出各种决策。
可在沈闻时面前，沈有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过去。他不需要处心积虑应对任何事，因为知道大哥会在身前解决好一切。
沈闻时给沈家人一概的印象，就是信赖与可靠。
“大哥。”
“我听父亲说了你的事。”
沈闻时的视线落在沈有容身上：“很辛苦吧，一个人承担了这么多。”
可你原本也承担了这么多。
沈有容想开口，但又说不出口。
他只能转移话题：“你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都检查过了，没有大碍。”
沈闻时扫过沈有容的左手，发现无名指上空荡荡，没有任何戒圈的痕迹。
他心下了然，不留痕迹地收回视线，问起了Cindy。
“已经通知她了，在回来的飞机上。桌上回头要多放两包纸，不然她见到你要没东西擦眼泪了。”
沈闻时无奈地笑笑。清楚他不在的这三年里大家变了很多，但又什么都没变。
他刚醒来，身体还需要休息，沈有容待了一会便离开了。
出了医院，沈有容坐在车内，将手放在方向盘上迟迟没有动。
过了很久他才后仰靠在椅背上，缓慢的舒出一口气。
沈有容拿起手机想给黎泱打去电话，却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用户已关机”的冰凉机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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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松云是疯子吧？！”
小米愤愤不平地撩起袖子，摆出“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的挥拳反击的动作。
“他怎么能让你一个人住那种老破小的地方，那里鱼龙混杂，谁知道是好人还是坏人。”
“而且......他还要你把眼睛蒙起来，不让我跟你一起去，这根本就太危险了！”
黎泱拉下小米的胳膊，耐心和她解释：
“导演也是为了拍摄需要。对我来说，这确实是能入戏的最好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