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后,祁牧还是说不上来那时的感受。
只是作为一个早就成年的大人,却被一个不满三岁的孩童安抚,他感动,他无奈。
祁牧告诉乐欢自己需要她帮一个忙,话落,李乐欢点头同意,他笑了,抬手揉着乐欢脑袋。
房中安静,隔着外头的喧嚣,祁牧耳畔能听见鸡叫,林厌他们杀鸡的动作很大,于是被他们捏住脖子的鸡也自然挣扎很开。
祁牧深吸一口气,然后趁着空档直接偷溜回自己屋头落下门锁,爬上床榻。
眉心的一点华光顺着指尖浮现而出。
没多大一会就化作一个小人的模样,看到一旁只冒出一个脑袋的李乐欢眼睛发亮,张口就喊:“小小的!”然而话到一半,小姑娘也是想起了先前与人的约定,于是抬起双手,死命捂嘴后只用气音道:“是小小的小牧哥哥。”
祁牧看着她说:“是哥哥的梦核。”
还有,祁牧说着便将目光移过去,祁小牧在半空中后退,双手背后形容扭捏,这是梦核有生以来第一次,和睁着眼睛的主人对上视线。
祁牧道:“初次见面,我想知道阿序的过往。”
梦核闻声张张嘴。
祁牧根本一点不在意,他道:“我知道,那个梦核也在这。”
他话说的肯定,于是漂浮在空中的小人又重新化作一团光钻进了他的眉心。
李乐欢觉得神奇。
但那一瞬,祁牧却觉头脑发胀,都要炸开了!
魔神降生,神弃之地。
青岳派中,各类暗牢。
祁牧仿佛置身其中,魂体飘在半空,他瞧见了一道长长的石梯通往地下。
江槐第一次带奚兰序回到宗门,打开石梯,点亮灯火时,祁牧对着记忆震惊。
石梯两旁并非石壁,相反是一种用琉璃材质打造的四边形房间。
房间对外的这层是磨砂的质感。
奚兰序好奇问:“那里面是什么东西?”
祁牧极力阻止:“阿序,不要!”不要去看!
可灵魂是无法改变已经形成的记忆的,祁牧穿透了眼前的奚兰序。
站在奚兰序身边的江槐闻言,笑着给奚兰序指说:“你想知道,就自己过去看看呀。”
少年懵懂,不比后来的魔尊历经世事,于是对江槐这个睁眼就见到的人颇有信任,转身真走。
谁料,石阶之上点亮的烛火照亮那里,房间墙上突然扑来的鬼影又留下新的血红手印。
奚兰序心跳露拍,面色惨白,整个人都在霎时后退,嘴里“啊!”的一声,左脚便绊倒了右脚失衡。
祁牧本以为记忆中的奚兰序最多摔个屁股蹲,可江槐伸腿,在那一瞬间,又一脚踹到身旁那个明显要摔的少年身上。
为什么!
祁牧的泪水直接夺眶,双手紧紧握死的飞跃而下,却还是瞧见少年的身躯屡次穿过他直至最后,整整跨越十层的地下石梯,他的阿序,从最高滚落到最后。
他断了右臂和肋骨。
里突出的白色刺穿皮肉。
头破血流,是奚兰序此生最初的开始。
祁牧想告诉他:“别再动了!阿序,不要再爬起来了!”
可记忆中的少年似乎依旧没有看透,奚兰序咬牙,撑着地面,眼前逐渐多出了阴影,茫然抬头。
祁牧跪在少年身边也跟着抬眼,然后他就见到那日暗牢之下,门中所有负责规训妖魔的弟子们拿着手中刑具,朝少年围拢。
身旁议论纷纷,一切不善的目光,肆意的打量,询问:“他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魔神吗?”
“魔神司空,也不知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祖师爷不是说了,抓住他就等于抓住其他时空!”
话落,似乎有一个弟子发觉奚兰序的异样,于是拿着手中带刺的长鞭朝身旁同门喊道:“你们快看呐,他身上的伤是不是正在愈合?”
祁牧低头,果然瞧见少年原本摔裂的骨骼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复位。
奚兰序显然也听到了,但这会他不知周围这群围着他的人是敌是友,于是小小的少年只能将他认为不好看的,不体统的伤处小心翼翼藏起来。
他不想展现在人前,祁牧很难过。
可谁知旁人确实很兴奋。
那个青岳派的弟子说:“魔神之心主疗愈,这么说来不会死?”
“他比他的同族耐用。”
于是就有人抢到,“师兄,先把他让给我们刑堂测极限吧,我们山都好久没练出什么杀伤力更高的灵器了!”
之后是药堂,练剑的练符的练法的练阵的。
祁牧几乎不敢相信,从那段记忆中惊惧,反映到现实。
他喊,无能为力的想站在奚兰序身前大喊道:“畜牲!你们这群畜牲!你们的进步,难道就是踩在别人身上,靠着别人的尸骨堆积上去的吗!”
他疯狂他推搡,可明知什么都无法改变,一次次穿透这些记忆的祁牧却忽听耳畔一道声:“不然呢?”
这似乎是对他的回应,以至于祁牧僵在原地。
然后他的魂体就瞧见了一个人,风跃。
那个既在那人群后,又远离人群中,被麻绳绑在木架上,一身狼藉的祭司。
那时的风跃也比多年后稚嫩,半阖的双眸仿佛穿透了时空,只眼中那一抹银白,叫祁牧头皮发紧。
他说:“魔,又不是人。”
祁牧闻言,下意识就想反驳道:“可这样是不对的,修仙,修仙不就是要庇护苍生吗?”
风跃说:“除魔卫道啊。”
轰——的一声,祁牧脑中似有什么东西炸开了,那一瞬间,他的耳边只剩嗡鸣。
祁牧并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那么轻易的将种族划分,但从这一刻,他懂:阿序,不应该洗灵!
……
奚兰序从魔域回来的时候就瞧见他们杀鸡,这鸡杀的连毛都拔不干净。
奚兰序摇头,于是就随口问了一句:“他人呢?”
还在和死鸡奋战的花湘铃头都不抬就道:“祁牧在屋里。”
话落,奚兰序转身就走。
林厌奇怪了,他问花湘铃:“小花你怎么知道?”
结果话没说完,一边已经跟鸡杠上的花湘铃就烦躁的一拍水面道:“你啷个傻啊?他这个狗娃子除了问祁牧还会问谁哇?”
真闹!奚兰序在心头腹诽。
然后很快伸手朝门一推。
结果他这不推还好,一推,开不了?
奚兰序疑惑,再推:落锁了?
奚兰序后退,这下真的只剩一脑子的疑惑了。
他抬手,开始尝试敲门道:“牧牧,牧牧你在里面吗?牧牧?”
什么情况?
刚才就找地方躺在房顶的阿生此事突然一个倒挂金钩向下道:“喂,奚兰序,他去隔壁陪小娃了,他在这里敲什么门啊?”
隔壁,小娃?李乐欢。
奚兰序一想,然后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抬腿一踢。
房门砰的一声,阿生这个人差点从屋顶跌落,好容易稳住身形,抬起拳头就骂人。
结果是奚兰序感觉不对,整个人迅速冲入屋中。
却不料一眼就见榻边,乐欢像是睡了一觉刚刚被他吵醒般揉着眼睛回头。
而榻上,祁牧眼角似有什么鲜红。
奚兰序的呼吸停顿,在那一刻,他几乎一个闪身就到祁牧身边,止住了两个梦核的共鸣。
祁牧的身躯失去支撑,记忆还停留在奚兰序给出心脏给白月光之前。
他的身躯被奚兰序摇摇晃晃弄醒,祁牧只觉耳边有些吵。
谁知等他再睁眼,祁牧懵了。
身边好多人,全都围着他,奚兰序更是紧张,见他醒了,终于一手托着祁牧的后背,将人死死嵌入怀中道:“祁牧,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祁牧疑惑,他哑着嗓音道:“阿序,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阿生笑了,他用无比夸张的语气拍手说:“我嘞个乖乖,你还问呢?祁牧,整啥呢?一个人呆在屋里,上锁完了整一个七窍流血?”
祁牧眨眼,满面无辜。
他是真不懂,但他懂,他抬手去碰奚兰序,祁牧说:“阿序,沈大哥寄信来说找到了解法。”
奚兰序咬牙,压根没有打算放开祁牧道:“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么一个解法才把自己弄成这样吗?”
话落,祁牧感觉自己上身都被勒疼了。
奚兰序力道大的出奇,他被抱的喘不过气,于是只好费力的动手拍拍奚兰序的后背说:“阿序,放,放一点。”
说着,祁牧的面上逐渐憋红道:“我,我快被你,弄死了。”
奚兰序:?
众人:!
终于反应过来的大家伙,花湘铃直接原地起跳,箭步上冲,但还是比不过反应过来的奚兰序本人,呐呐的拍着祁牧的背道:“牧牧,我……你还好吗?”
祁牧被松开后,一手拍着胸脯原地直咳好几下,那头总算缓过劲了,抬眼,再见奚兰序。
祁牧:……
众人不知他心头的千回百转。
却只见刚刚还被奚兰序勒到快喘不过气的祁牧忽的一伸手。
这回是他主动的,突然抱住奚兰序。
众人:……
还把头埋在奚兰序的颈间蹭了蹭。
奚兰序双手半举在空中,有些无措。
阿生原地翻了个白眼,花湘铃掉头,二人见林厌还傻呆在原地,一副没饱的样子,于是一人发了个善心。
花湘铃抱走乐欢,阿生推走了林厌,奚兰序见状也干脆放下手,指尖没入祁牧脑后的发丝,然后,手心就顺着那匹世界上最顺滑的锦缎缓缓而下。
林厌不服,他嚷道:“干什么?”
然后花湘铃一巴掌打在他脑后道:“看看看,还看呢?拔鸡毛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