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尤娜自诩不知比同龄人成熟多少的大人，面对这种情况，她却无法做出什么成熟大人的行动来。

不论立即去挽留友谊，还是快刀斩乱麻的结束，她都害怕着。她一面害怕着瑟琳娜已经不在意她了，一面眷恋着所剩无几的温暖，假装自己毫不在意。

偏偏这一刻，她已经逃出过呼吸泥沼的这一刻，她感觉人又已经无可救药的陷入了泥沼中。

*

“尤娜不是很高冷的人。”

娜塔莉帮瑟琳娜理着零件，应和道：“看得出来。”

“她是个白痴！”

“哈？”

“一个在情感上拖泥带水只会回头的白痴！”瑟琳娜这样说着，却感谢她的白痴。

瑟琳娜生活中很少遇到这样的白痴，但每一个都和她关系很亲近，格雷是这样，姜安是这样，尤娜也是这样。

白痴得可爱。

“啊，是山茶花。”花瓣的形状其实很好辨认，但是直到瑟琳娜拼好它，娜塔莉才能确信那是山茶花。

是给尤娜的山茶花。

瑟琳娜很清楚礼物的意义，是由人赋予的。所以她知道，只要她说得天花乱坠哄到尤娜，她在这份礼物上就不必如此花费精力。

商店里有卖山茶花味的羊皮纸，山茶花香水……只要市场有需求，大把大把和山茶花相关的东西就会在流水线上产出，瑟琳娜本不必费这种力气来做一个山茶花台灯。

但是瑟琳娜很清楚弥合感情的不是金钱，也不是回忆，而是温情，是投射到这份礼品上的感情，恰恰能被收礼物的人感受到。

青少年就是宁肯折腾自己的性格，瑟琳娜也是这样。她就是不愿意去买，展台上摆着的东西和她现在手里的有什么区别吗？不知道，但就是不一样。

尤娜过呼吸这事传到瑟琳娜耳朵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她才装好照明系统，测试了两回，还没来得及包装好。

伊莲带着冒热气的汤回到寝室，随口提到这事。

“什么？”瑟琳娜从床上跳下来，抱着礼物就走。

“穿上衣服外面冷。”伊莲这样说着，毛毯就被丢在了瑟琳娜头上。

今夜似乎格外得冷，寒风吹的呼呼作响，尤娜抱着自己的肩，在高塔上慢慢踱步。

凉意不知何时浮上心头，反应过来时尤娜整颗心已经浸泡在苦水里了，难过的情绪慢慢喷薄出来。接着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哭泣，连她自己都觉得矫情。

泪珠泛着月光，晶莹地砸在手心，她不愿意哭得很大声，只是默默流泪。

姜安就是这个时候来的，看见尤娜在天文塔上，他犹豫再三，还是慢慢走了过去。

尤娜依稀记得，在一年前的晚上，她也是这样面对瑟琳娜的哭声。那时瑟琳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而她则无法想出什么安慰的法子，只能蹲在旁边看瑟琳娜哭。

那时瑟琳娜对朋友间的争吵精疲力竭，尽管她试图从中协调，巨大的压力还是几乎把她压垮。

看书，是瑟琳娜当时释放压力的唯一来源。尤娜就静静地陪着她看书，有时也会和瑟琳娜分享一些有趣的观点，她们会偷偷地笑，很小声地笑，仿佛久溺水中的人浮上水面好容易喘了一口气。

尤娜是一步一步看着瑟琳娜在漩涡里崩溃的。最后，终于在那个晚上——杰里和尤金打起来的晚上，瑟琳娜忍不住掩面而泣，直至泣不成声。

她断断续续的话语，和崩溃的神情，都提醒尤娜应该做点什么。可尤娜只会拍拍她的肩说：“赛莉，别哭了，哭得都不好看了。赛莉，没关系的。”

那时，出于尤娜的自信，她敢搂着瑟琳娜，告诉她，她还有她。出于一份未曾言语的温柔，尤娜再不会把那些鸡零狗碎的琐事向瑟琳娜倾倒。

因为她见过瑟琳娜因此痛苦的模样，尤娜不愿意变成用这些戕害她的一员。

可是，或许有时正是这些距离感拉远了她们。

如果你的一切对我来说，不再出自你的口中而是旁人的言语。如果你的一切对我来说，充斥着冷淡与距离，我就不知怎么再向你靠近，我深怕一字一句都是对你的侵扰。

尤娜哭着想，瑟琳娜会是出于类似这样的原因和她疏远的吗？

她不知道。

她根本不知道。

不知曾几何时，她们的距离渐行渐远。尤娜理解瑟琳娜不再需要借助充盈的阅读量来填满自己紧张的大脑，所以自然不会天天和她讨论看了些什么书，知道了什么新知识。

尤娜也理解瑟琳娜交了新朋友，所以势必会花一些时间在她们身上。尤娜同样能理解瑟琳娜和她不在同一个学院，所以她们不可能无时无刻粘在一起。

可是她依旧抑制不住地感觉到落寞，尤其是娜塔莉在的时候。很多时候，尤娜会告诉自己，娜塔莉是个好女孩，可她忍不住想也许，只是也许……她并没有那么好呢？也许，只是也许她就是故意隔开自己和赛莉的，就是看不得她们关系好，就像……我一样。

好几回，在走廊上，在魁地奇球赛的看台上，在图书馆里，在礼堂，尤娜穿过人群，只能看见两张笑脸，瑟琳娜和娜塔莉伊在一起笑，笑得有些刺眼。

恍然间抬头，尤娜看见瑟琳娜眼中的怔愣，仿佛尤娜才是那个外来者。

明明，明明——

娜塔莉和瑟琳娜从礼堂一直追逐到黑湖，累得喘不上气，可还是咯咯的笑着。上次困在楼梯上，她们又气又急，吼了两声又聊起属于格兰芬多的家长里短了。

她们把纸青蛙放在走廊上，比赛着谁的能先跑到寝室门口，一路匍匐着前行不管旁人诧异目光。这些轻易无聊的小事编织成一张足以笼住瑟琳娜的网，快乐和轻松都是自然的。

只是与她无关，与尤娜无关。

可是明明，明明——

尤娜和瑟琳娜也曾从房顶的滑梯一溜烟地滑进花园里，栽得东倒西歪互相埋怨又笑得像神经病。

她们也曾因为父亲做的饭菜难吃，配合默契地偷偷丢进垃圾桶里，在餐桌下打着手势聊天。

她们也曾一起种下山茶花，期待它长得比院子里的山茶花树妈妈还高，还在它脚底藏下小孩子的愿望。

这些无关紧要的过往只是张残挂在风中的蛛网，怎么能拘得住自由的灵魂，不过困住了尤娜她自己而已。

但是明明，明明——

这个故事里，她们都没有做错什么，却已经开始生疏了。

可悲的是，我能看见我的位置在被谁替代，我知晓一切的发生，注意到了，却无能为力，不知所措，只能看着它向无可挽回的地方倾落。

尤娜有些难过地想:我现在哭泣，和那晚的你多么相像，都是因为朋友。你能解决，我……可以吗？

但是这样同样不是今天才开始的事，尤娜捂住脸，不知道为什么偏偏今天她就被击垮了。

小孩子脾气，尤娜骂自己，干嘛闹小孩子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