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东山花灯
“……”
大约是从来没人敢拍他的屁股,还敢对他口出狂言说他辣,肖承风脸上有一瞬间都空白,直直盯着床顶的方向看了会儿。
男生将视线落在曲柚脸上,慢慢呼气,口吻和蔼地低声问,“受什么刺激了?跟哥说说。”
曲柚对他哥咧嘴一笑,翻身爬起来蹑手蹑脚地掀开床头的床帘,白背心悬空垂下,露出一小节细白的腰肢,他弓着身体踩上那头他自己的床,回头笑了一下放下帘子。
“没什么,被哥帅了一下。”
曲柚笑得自然,坦坦荡荡,肖承风坐起来,单手扒了扒头发,无声叹了口气,随意往下瞟了一眼,又略带厌倦地移开视线。
大周日早上七点多,宿舍里其他俩人还睡着,曲柚支棱着也不太方便穿衣服下床,便又躺回床上里想等身体冷静一下。
他手指攥皱了被单,什么洒脱自然,在肖承风面前都是装的。
曲柚闭着眼,眼前闪过那个背着编织袋慢慢走在他前面,像一匹可靠的狼一样的少年竹马,喉结微动。
他哥已经很难了,他不能再给他哥增加额外的烦恼了。
高三的暑假里曲柚着魔一样读了很多本同性恋研究相关书籍,有作者把同性恋文化称为“亚文化”,有的大写特写同性恋在社会上的“危害”。
他最终绝望地意识到,在现在这个时代做同性恋,比他当初去垃圾堆里掏小狗还要难。
就算他敢面对那些外界异样的眼神和质疑,他爸妈呢?他哥呢?他不想把自己最在乎的人们拉进同一个泥坑里。
现在社会年轻化的思想逐渐开放,校园论坛里嗑他俩的帖子一个比一个欢,但曲柚知道,这是建立在大家默认他俩是清白关系的份上的。
一旦他和他哥真的有了什么超越普通兄弟的情谊,人们的质疑和最恶毒的攻击会毫不犹豫地朝他们射过来。
暗恋是一个人的独角戏。
他只要演好这场戏,做好他该做的角色就好,不要越界。这样对他哥,对他,对父母,都是最好的选择。
……对吧?
理智告诉他,他想去的幽径布满荆棘,选择走旁边的平坦大道是最好的选择。
但曲柚的心,还是会偷偷为那个藏在荆棘小路里的沉默男生,而怦然。
他心思简单地活了快二十年,现在也会因为太喜欢一个人而选择沉默,即使在一个人身边也会想念他到心痛。
人总会学着言不由衷,学着主动去选择那个注定遗憾的选择。
也许这也算是长大的一种体现?
*
曲柚再次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又眯过去了,他偷偷掀开点床帘看过去,隔壁床位已经空了,深蓝的被单整齐地叠在床尾。
他哥又走了。他揉揉眼睛穿衣下床,洗漱完后吃掉竹马留在他桌上的早饭,一看时间已经九点半了。
齐昊也不在宿舍了,只剩下他和睡得依旧香甜的卓正阳。
保温箱里的斑鸠幼崽饿得在用嘴“哆哆”嗑塑料门板。
“不好意思,忘了你了,”曲柚路过放在桌边的保温箱,食指曲起,指骨隔着门板敲了敲小毛球的脸,“这就给你喂饭。”
兑好奶粉吸入针管,曲柚打开保温箱的小门抓出小斑鸠,手指不松不紧地环在鸟崽身上,小鸟动动爪子,低头用嘴戳了戳人的手指。
人,坏!饭!
喂食器凑到嘴边,小团子已经会主动饿鸟扑食,叼住喂食管猛猛吸入。
曲柚靠坐在椅背上,微微低头,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和小动物相处的时候,他总是觉得很放松。
他放开斑鸠,让小鸟蹲在他腿上,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轻轻抚摸幼鸟毛糙的绒羽,指尖埋入看似蓬松的棕黄细羽中,偶尔挑出一根已经脱落的杂毛。
也许给自己多找点事做,就能忽略内心对某人的那份悸动了。
他只需要转移注意力。
现在的曲柚还不知道,真正想做的事、想爱的人,是不会因为故意选择其他的人和事、多给自己增加支线任务,而失去对自己的恒久吸引的。
人生总会遇到岔路口,行走其中的人永远有选择权,这是宇宙自由意志赋予人的权利。
但总有人弯弯绕绕走了一圈路,最后发现,他们行走的路径,原来一开始就早有迹象。就算短暂偏移主线路途,进入支线,早晚也会被拉回来。
人们管这个叫“命运”。
曲柚突发奇想。
要不他在P站开个视频号吧?P站是建站不到5年的视频交互网站,他偶尔会在上面看看动漫和搞笑段子。
他可以记录一下自己的生活,不露脸那种,也做一把博主。
顺便科普一下身边的动物知识,比如……他的视线落在专注吃奶的潦草团子身上,就从记录这只小鸟开始吧。
男生琥珀色的眼眸盈着温柔的光,但细看却总有一丝捉摸不透的忧伤,似乎泪水已经蒸发成水雾,轻柔地笼罩在平静的湖面。
“想个名字吧,”他小声喃喃,“我不会起名字啊,要是哥在……”曲柚戛然失声,剩余未尽的话语湮没在反应过来的怔然里。
他以后真得改改自己的习惯了,不能什么事都下意识依赖肖承风了。
“算了,你长得这么随便,我也随便起个名好了。”曲柚叹了口气,小声对斑鸠幼崽商量,“先给你取个名,就叫“随便”好了。喜欢么?”
小鸟不语,只是一味干饭,吃完一管奶还要继续。
嗯,那视频账号的名字他也想好啦,曲柚灵机一动,来了灵感,他兴奋地打了个响指,吓得腿上蹲着的毛团子一抖。
就叫【来看看鸟】!
曲柚有些懒散地笑笑,伸手挠挠小鸟脑袋,他肩膀向后倚靠着翘起腿,身躯清瘦,独特的少年感尽显无疑。
“你就是这个账号的第一个主鸟公了。”
下一刻,手机镜头就对准了缩着脖子干饭的小鸟。
小鸟:咕?
*
周末没有课,曲柚下午就去图书馆预习下周的功课。
这是他打小,自从肖承风给他补课以来,希望他养成的学习习惯。课前预习,课后复习,定期整理错题本。
可惜曲柚经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肖承风让他天天这么做,他却只在周一到周五做到。
但凡周六日看不着竹马的人影,曲柚就只顾着撒欢玩了,家里的狗、对门的猫、对面街道的小胖子……什么都比学习有意思。
现在决定了要摆脱对竹马的依赖,曲柚倒是学会主动学习了。
他像个决心迟早要丢掉轮椅的人,颤颤巍巍扶着墙,开始锻炼自己瘦弱的腿部肌肉。
预习了下周要上的三节课,提前写了课后习题,又把上周课后小测的错题过了一遍,整理出来知识点。
一套做下来,曲柚出图书馆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肚子空空,精神有些疲惫,但曲柚心里确实稳定满足的。
也许是因为知道自己努力的每一步,都不是白费的。
切实努力的人,永远比空想不做的人,要问心无愧得多。
出了图书馆才想起来,他的小鸟还没喂!
幼鸟吃东西一般是少食多餐,这已经过了整整五个来小时没喂鸟了,估计小崽子又在用头槌门了。
为了抄近路,曲柚从学校的一片柏树林穿行而过,开着手机背后的灯。
晚上的柏树林里一个人都看不见,只有一颗颗沉默的树,茂密的枝干遮蔽了天幕。
手机灯光照射范围有限,在灯光触及不到的地方,那些摇晃的树叶枝干,仿佛变出了不同的形态,曲柚不敢细看。
唯一让他心安的是,他能听到不同昆虫嘶鸣的声音。
有虫子,还算安全。
突然,不远处的地面上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声音!
像是地面上的叶片被什么搅乱。
即使知道这片树林正常得很,没有什么乱神怪力,曲柚还是被吓了一跳!他肩膀一抖,哼出一声哭腔,当时就想喊哥。
那处传来声响的地方,又安静了。
曲柚咽了咽口水,心想好奇心害死猫,他可不做恐怖片里作死的炮灰配角,他这就抓紧跑回宿舍。
两分钟后,曲柚站在一颗树下,和地面上蹲着的一只鸽子大小的走地鸡大眼瞪小眼。
他叹了口气,对自己颇为无语。要是他在一本恐怖怪谈类小说里,能不能活过三章都是问题。
走地鸡长着一张圆脸盘子,脸盘边缘自带白色高光,圆圆的眼睛有着浓厚的黑眼影,不断左右歪头,从下往上观测曲柚,它机警地瞪大橙黄的眼,黑色瞳孔收缩成一个黑豆大小的圆点。
它头顶的毛微微炸起,翅膀也炸毛举起,要用自己的气势吓死对面这个庞然大物。
为什么没有飞起来给这个没毛两脚兽一爪子呢,走地鸡左右踩了踩脚,脚上的破绳子依然解不开,对面的人类一直没动静,似乎也没什么攻击意图。
它有点尴尬地收起翅膀,把脑袋转偏,用嘴捋捋身上的羽毛,只留一只眼侧对着人类,余光瞟着对方。
曲柚觉得好笑,他居然能在一只鸟身上看到“尴尬”。
圆眼睛、尖锐的下弯鸟喙,粗壮锐利的爪子,棕黑色的羽毛,脑袋上散布着头皮屑似的白色斑点状羽毛,有猫头鹰类似的外表,但要比一般猫头鹰小很多。
目测也就20多公分,和成年体型的鸽子没多大区别。
哦,这鸟叫起来是很连贯的“咕咕咕咕咕咕~”,声音颇有点清幽的味道,又有点像哭泣的笑声,伴着暗色天幕和小树林北京,让人毛骨悚然,颇有种吓死人不偿命的感觉。
曲柚调用他不算太丰富的鸟类常识,确认这小玩意儿是一只国二级别的……鬼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