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逃难来,女孩见过太多路边的冻死骨,此刻,一种强烈的不安爬满她的心头。
她到张婆婆身边,先是轻轻摇晃和呼唤张婆婆,老妇人还是用同样的姿势躺着。
老妇人身上的温度很低很低,即使是手早已被冻僵的她去触摸时还是被吓了一跳。
姑娘颤颤巍巍地将手指伸向张婆婆的人中处探鼻息,确实已经是没有了气。
顷刻间,她身子里的气力被全部抽离。她整个身子耷拉着,眼睛很涩。
知萂察觉到不对,也学着姐姐的样子去感受老人的气息。
小丫头的情感到底是充沛些,她一下子“哇”地哭出了声。
张婆婆是她们两个到达皇都后第一个愿意接纳她们的人,那会儿也是在寒冬,如果没有一个庇护的处所,女孩二人怕是早都熬不到今日。
可今天,在又一个隆冬,救助她们的人就这样死在了她们面前,和当年她们的母亲一样,不声不响地,只是躺在那里,最后被野兽啃食,被雪花渐渐覆盖。
姐妹两个相拥,姐姐没有出声。
她想到了很多。
今年盛夏的干旱,冬日的冻霜,使大家的收成一般,要想在这样的冬天里找到食物饱腹,难于登天。
那妹妹会不会也就这样,某一夜的烈风过后,就无声无息地离开。
她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拉着妹妹往外走。
张婆婆的遗体得等大家领完了粥,暖和了身体才有力气一起搬到屋外。
而且对于常年饥饿的人,吃饱才是最重要的。
不出意外,她们在谢家施粥的地方,又遇见了谢家小公子。
小公子依旧一身红衣,在白雪的映衬下,宛若独立于世间之外的烈焰开出的花。
他哈着热气,脸蛋被风呼成红色。
原本站在胡元身边的他,一见到知萂两个,就跑了过来。
“你可想好了?要不要来我们谢家?”
“去到谢家,你们如何安顿我们?”
父亲说过,是要把她们两姐妹皆当谢家小孩来养,于是,谢燎琰说道:“我爹会教你功夫,你们都会被当成我的妹妹。”
黑色的眸子霎时间睁大,小姑娘难以置信自己听到的。
知萂也听明白了,她拉拉姐姐的衣袂,小小声地问:“姐姐,待我们去了这个哥哥家里,你便再也不用被风吹着去找吃的了吧?”
与对着谢燎琰说话时的冷淡不同,她笑着对知萂说:“是呀,而且小萂可以有很多暖和的衣裳。”
“那我和姐姐还是在一起的,对不对呀?”
“嗯,应当会的。”
说话间,胡元已经给姐妹俩盛了两碗粥和两个馒头。
知萂如饥似渴地就把馒头塞进嘴里,险些被噎住,又心急地去喝粥,结果被烫得吐出来一口。
姐姐轻声责备知萂,让她不要着急,内心底却生出一丝酸涩。
她帮妹妹吹凉了粥,才端起自己的小口嘬着。
她们和一众叫花子一起,坐在覆盖满雪的台阶上。
她答应谢燎琰会细细斟酌,就目送他上了谢家马车,响着车轮轧在雪上的声音远去。
知萂喝过了温热的粥,填饱了肚子,她那已经发紫了好几日的嘴唇,终于恢复了嫩粉色。
大家吃了东西,都有了力气,一起把张婆婆抬到城门外。
坑,他们是没有力气也没有工具挖了,只能找一个草堆把老妇人放下,再用草皮覆盖。
天又下起大雪,轻柔柔地落在张婆婆发白的双鬓、满是裂痕的手掌和干枯的嘴唇上。
鹅毛般的大雪在给予张婆婆这人间最后的拥抱。
张婆婆流浪一生,最后的归宿就是这荒郊野岭。
她或许能等到海枯石烂乾坤灭的那日,与天地俱焚。又或许只能落入禽兽之口,死无完尸。
连生存都解决不了的人,如何有资格决定自己的生死去处?
谢家这次施粥共施了三天,在第三日的早晨,领到了滚粥的姐姐,终于拉着妹妹答应了入谢府。
于是,她和妹妹坐了谢家马车,被拉着过了几条游廊,先是被冲洗了好几遍,套了新衣服后,才被带着到了威严的主厅。
谢廉安和王氏端坐着,下人示意姐妹两个站好后,就在一旁低头立着。
硕大的厅堂,竟除了谢燎琰兴奋地与她们招呼后,便没有了任何声音。
知萂怕生,把头低垂下去。
只有女孩还直直望着谢廉安。
谢廉安居然难得地不觉得她这般是对他威严的亵渎,反而为了她眼里的无畏扬起一抹笑容来。
“小丫头,抬头让我们好好看看。”
王氏替郎君说了话,语气缓慢又温柔,是对知萂说的。
姐姐鼓励妹妹抬头,妹妹便畏畏缩缩地回应着谢家老爷和夫人的目光。
洗了个干净的女孩两个,露出了褐黄色的脸庞,脸颊还带着被冻伤后的红,两张脸上也没什么多余的肉,把整张脸显得像巴掌那样小。
她们的眸都纯净如雪,一眼便让人望到了她们的心里。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自家的爹这样问那个小娘子,谢燎琰立马将身子坐挺直,很认真地想要去听清。
她略抬起头,正正碰上谢廉安的目光。
她的声音不卑不亢地,吐出了简短的两个字:
“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