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以棠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天花板一直转,转得她头晕。
她伸手摸了摸头——
好大一个包。
再往旁边一看,一个全身黑的男人坐在旁边发呆,浑身散发着“我很不爽”的气息,不就是谢笙吗?
乔以棠清了清嗓子,问道:“我应该没死吧?”
毕竟谢笙是魔王,她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都能看到他。
不过她更偏向于自己是活着的,因为她自认为她命挺大,每次生死关头时刻都能逢凶化吉。
谢笙没有说话,抿着嘴神情不悦地帮她按了床头的呼叫铃,不一会儿,几个医生进来对她一顿检查,完了才松口气,告诉她恢复很好,只需要再观察几日就可以出院。
医生走后,谢笙才把椅子往她的方向挪去。
“昨晚几点回家的?”
他的声音算不上温柔。
“呃…十一二点?”乔以棠喉咙干涩,“我真没逗留,是老师拖堂延长的放学时间,再加上昨晚下雨我才…咳咳咳,谢笙,你帮我接杯水吧。”
谢笙盯着她,下一秒,冷漠的起身拿水杯,去旁边饮水机处接水。7:3的冷热水比,喝下去不冷也不烫。
乔以棠仰头干完整整一杯温水,终于缓过气来:“谢谢啊。”
又问:“昨晚发生什么了吗?”
这话说的,要是没发生什么,她也不至于又躺进医院。
见谢笙表情严肃,乔以棠宽慰他:“我运气挺好的,没少胳膊没少腿,昨天就是风太大把我吹晕过去,也不至于绑这么大的纱布吧?”
她指了指脑袋,终于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头晕了,刚刚看手机时才发现,脑袋跟绑了一个球似的,搞得现在她头重脚轻,重心不稳。
“…你被妖魔撞成脑震荡了。”谢笙好心更正。
乔以棠仔细回想,昨晚风大,吹飞了她的雨伞,只看到有个庞然大物从眼前晃过,没看清便失去了意识。
“不会是一个长得又像牛又像马的怪物吧?”
“呵。”谢笙轻笑,“你倒是一点儿也不怕。”
他见过人遇鬼的场面,惊悚、害怕、求饶,之后焦虑、抑郁、失眠、疯癫,因此自杀的不在少数。
在他看来,人类胆小无比,生命脆弱至极。
他担心乔以棠也会被那只牛马怪吓着,因此出现心理创伤,他坐在病房思考了一晚上要怎么安慰她,实在不行就把她的记忆删除掉,结果到好,她以为自己是走在大马路上平白无故就倒下的。
“是我多虑了。牛头马面已经被关回地狱,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发生,我向你保证。”
“哦,”乔以棠觉得有点饿,拿起旁边果篮里的葡萄,一颗一颗地吃着,“不过谢笙,他为什么要打晕我啊?”
谢笙一顿,视线移到她的领口。他的肋骨如同一颗再普通不过的石头,毫无保护之力。
“他是来寻我复仇的。”
说这话时,他依然感到内疚。
“那你有没有受伤?”乔以棠放下葡萄,担忧地朝他看去,“你要不要也看看医生?”
反正都在医院,顺便的事儿。
谢笙伸手将她缠满纱布的脑袋移开:“你先照顾好你自己吧!”
乔以棠揉着脑袋,看向他沉重的面容,郁郁道:“谢笙,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少女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与往日里元气活泼的样子截然不同。
谢笙皱眉,明明是他给她惹来麻烦,他喉结微动,“牛头马面是被这块儿石头吸引来的。”
乔以棠摸了摸领口,从衣服里面拿出来那块肋骨项链,“你是说这块石头吗?你说过这是魔王的肋骨,不会就是他的吧?你打碎它的肋骨,他才来找你寻仇?”
谢笙那句“我的”在喉咙里打了一转,又咽回肚子里,冰冷冷的吐出两个字:
“不是。”
“那他要这块肋骨做什么?”乔以棠一边伸手拆绷带,一边随口问谢笙。
忽然,手掌传来一丝凉意,乔以棠看着眼前的阴影,是谢笙上前来抓住她的手。
“别动。”
他的声音掺了些沙哑,抚过耳旁,叫人听见酥麻麻的。
“我…”乔以棠放下手,往后坐了坐。她想说,她脑袋没事,这纱布包得她有点闷。
“你垂直地摔倒下去,后脑勺起了个大包,听医生的话过几天再拆吧!况且你的灵魂被撞裂,需要修养几日。”
啊?听起来像是内伤。
“会影响智力吗?”
头顶传来一阵轻笑。
“不一定。”
乔以棠小脸一皱:“那我学习怎么办?”
高三冲刺阶段,一天不学就会落后几十名,她还指望着高考考个好成绩呢!
似乎等着她说出这个话题,谢笙往后退一步,拍了拍手,蓄谋已久又不怀好意地对她笑:“不会耽误你学习的。”
话音刚落,病房外传来敲门声,保镖拿着一沓卷子走进来,利落地交给她:“乔小姐,这是您授课老师准备的接下来一周的作业。”
乔以棠看着面前的庞然大物:….
“等会儿!我要是不会怎么办?”
毕竟她也没有学霸到什么题都会做的程度!
谢笙勾勾手,保镖又从身后不知道什么地方掏出一个平板。
“xx名师,24小时在线答疑。”
“都是视频直播哟!”
视频里,六名不同学科的教师对乔以棠挥手,其中一个她认识,教辅书封面印着的。乔以棠脑袋瓜一抽,看来她的脑袋确实伤很重!
“从今天起,你就可以足不出户地学习了~你放心,我会一直守着你的~”谢笙坐回椅子上,语气里满是轻快。
“…足不出户?”
“…一直守着?”
“…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学习?”
谢笙嘴角一勾,确信地点头。
乔以棠轻轻地躺回床上,轻轻闭上双眼。
学校再怎么压榨,也会留足休息时间,现在她在谢笙的监督下,每天除了睡觉吃饭就是写卷子!
…救命!
*
天气变暖,学生们脱下了厚厚的外套,穿上了短袖制服。
在一群嫩白的高中生中,钟妍右手小臂上蜿蜒的刀疤,显得格外抢眼。
她涂过几次药,伤疤是淡了些,但是愈合处的新肉与手臂上其他部位本来就有差别,不管是从远处看,还是凑近些看,那条伤疤还是很显眼。
上学的路上,她照例拿起小册子默读,尽量忽视身边人打量她的目光。
同学们没有恶意,只是对格格不入的东西感到好奇。
钟妍一直知道。等大家都愿意接受她右手臂上有一条刀疤的事实后,就不会再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她了。
比起旁人的眼光,令她更在意的是,之前在伤口愈合的时期,整条手臂都会瘙痒,她涂什么药都不管用,常常晚上涂好药睡觉,醒来时手臂已经被她抠得血肉模糊,也正因如此,伤口一直没好全。可这几日伤口却不痛不痒。
又匆匆结束一天的学习,她从笔记本里回过神时,班上的同学都已走光。
一般来讲,她都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自从乔以棠不再兼职,回学校参加晚自习后,跟她一样很晚才回家的人就多了一个。
她收拾好书包,起身将椅子放在课桌下,习惯性地回头看向乔以棠的课桌。
乔以棠已经有两天没来学校,那日她坐上回家的公交车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离开。
不过既然乔以棠的哥哥到了,她留在那里也没什么用。
那晚回到家已经过了12点,整个小区都安静的进入梦乡,直到她打开家的大门,客厅里传来妈妈和嫂嫂的吵架声,尖叫和撒泼才打破了夜里的宁静。
她们总是这样,白天吵,晚上吵,永无休止。
钟妍只是安静地进门,安静地换鞋,安静地走到自己房间,就被误伤到。
妈妈扔来一只拖鞋,骂嫂嫂生不出儿子没用,说只知道生些“赔钱货”,家里真是白养她。
钟妍握住房间门,安静地走进去,再关紧房门。
妈妈总是这样。
她好的时候,逢人就夸钟妍懂事,学习成绩好,不需要她操心,给她长脸。她不好的时候,打她、骂她、侮辱她,有时候钟妍觉得,妈妈是不是有神经分裂。
她一边抱怨丈夫、儿子没出息,一边抱着她说,“妈妈以后就靠你了,你要好好读书,以后挣大钱回来报答妈妈。”
一个月前,嫂嫂二胎又生了个女儿,妈妈在家大发雷霆,嫂嫂要离婚,要赔偿,妈妈拿起剪刀说:“钱没有,命一条。”
妈妈情绪激动,拿着剪刀飞舞,钟妍害怕剪刀会误伤到小侄女,伸手护了过去。
就这样,她的右手小臂被剪刀划开一条很长的伤口。伤口很深,比痛觉神经更快感受到疼痛的是,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嫂嫂害怕得尖叫,连忙抱走小侄女,妈妈仿佛赢家一般撑着腰,对着嫂嫂的房门耀武扬威。
没人在乎她手臂的伤。
血浸湿小侄女的毛毯,滴落在地上,她起身,抱住手臂独自出门去楼下的诊所包扎。她不觉得痛,只是手臂酥麻麻的,可眼泪就是止不住地流,下楼时,眼泪朦胧了双眼,她看不清楼梯,摔了下去。
她从地上站起来,擦干眼泪,告诉自己不要慌,慢慢来。
包扎完回家以后,停止争吵的妈妈坐在沙发上哭,看见她,便拉住她委屈地跟她说:“他们都靠不住,妍妍,妈妈只有你了…”
钟妍看着被抓住的右手臂,那里才包扎好,现在又浸出了血渍。
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原来她并不会成为别人的救星。
她能拯救的只有自己。
那天,她处理好伤口,回到房间继续复习,哥哥下班回家,听到嫂嫂的哭声和告状,又在客厅跟妈妈吵了一架,声音很大,她根本学不进去。
终于晚上消停了些,爸爸打完牌回来,说饿了要吃饭,妈妈起床边骂边给他热菜。
这样的日子,她日复一日地经历着。
她时常想,自己是不是错生在了地狱,才会日复一日地受此折磨。
课间,同桌支吾问她手怎么受伤了?
钟妍继续记笔记,眼睛不眨一下地回答:“不小心划到的。”
“哦。”
她的学习态度很认真,老师很喜欢她,每次课间去办公室找老师开小灶时,老师都会耐心帮她讲解。
有一次数学老师鼓励她说:“你再提点分,就能稳上安城大学啦!”
安城大学是市重点大学,放眼全国也能排上名次,是安城高中许多学生的第一志愿。
她站在办公室门口,侧身问:“我现在的成绩,还可以考外地哪些大学呢?”
很少有本地学生想往外地考的,除非成绩不理想。数学老师一愣,很快便整理好情绪:“其他地方也有很多优秀的学校,你可以想想今后要往哪个城市发展?”
沿海城市吧。
如果可以的话。
被压抑太久,自我催眠太久,她需要广阔的视野来安抚内心。
*
乔以棠悲悯地写试卷,每次她想放松和谢笙说点小话,谢笙都会头也不抬地点她课桌提醒她专心学习。
只有吃饭的时候,乔以棠才会短暂地喘气。她化悲愤为力量,每顿怒干三大碗饭,连带着谢笙的胃口也好了起来。
医院的营养餐一如既往地好吃,每天还有专人换着花样儿的送来,询问她口感和爱好,她一向好养活,连吃白饭团都能吃出幸福感,对吃的没多大讲究,倒是谢笙嘴巴挑剔,乔以棠暗自腹诽:都进化成魔王了,怎么还没有掉低级的消化系统?
学习完一定时间,谢笙还是会心慈手软地强制她休息,有时候是让她站在窗前眺望远方五分钟,有时是带她绕楼道散步玩儿,乔以棠申请室外活动,谢笙没有直接拒绝她,而是让医生来当这个“恶人”。
终于,她的脑袋等来拆线那天,脑袋结束了负重,变得轻松又自在,没有一丝异物感,而且还看不出后脑勺的伤口,乔以棠对着洗手间的镜子傻笑:“这医院的医术真好,都没留疤!”
谢笙却不满意地看着她,说灵魂的缺口还没有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