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再费口舌，陆审确趁着后桐在桌面儿上翻找文书的功夫儿，安心地甩了甩手。

等文书到手中，陆审确伸手接过：“多谢。”既是方才的解围，也是送了一趟书页理应说的话。

这封国书仍旧还在打着官腔，他们不认谋杀老皇帝的事儿，更推说这篇国书是他们殿下尹时早亲笔写的，希望南宣不要造谣污蔑，如果再有造谣，将要南下，越过界河攻打宣国的领土以宣扬国威。

董敬辰抚了抚胡须，道：“秋收农忙，北境粮食成熟不及我们南宣，现在贸然开战不是个好选择，更何况粮食供给不上，军队战力稀松平常；粮食供给足够，则百姓怨声载道，而其兵不在国度，则民意翻涌之下，先乱起来的，未必不是他们的百姓。如果他们国主没有风到全然不顾百姓死活，大抵还是口头上说说。”

“他们哪儿还有将可用？一群土鸡瓦狗之辈，除了孙将军，其余的人已然不足为虑。”陆审确笑了笑，把国书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最了解你的人就是你的对手，这话绝对不假，北荣喜欢搞阴谋的人多，能堪称猛将的却少，这些年来布防的时候摸清了接壤几城的底细，只是说得过去，中规中矩守城不成问题，奇策奇谋的少，万人敌的勇武之士传闻却很少。

现如今来得及扬名的，却已经死了。前世在北荣灭宣的整个过程中，号称‘万人屠’徐贲她一直都有所留意，死讯传来后，她的心弦松了，至少后面儿不用担心北荣再有疯成这样的人，在战争失利的时候，屠杀寻常百姓了。

“这话怎么说？”王隆的气性大，被北荣这封信里面儿的字眼儿扰了心神，本就肝火旺，如今更是想听别人对着北朝的人骂几句才能解气。

陆审确看了他一眼，给出了准确的答案：“对方确实占据了些许的地利优势，北方的高山比南边儿险峻，我们地形不熟悉的时候，容易受伏击，小路在三年前已被我亲手弄断，再挖开又不适合大军行进，也行不通，若是走水路渡界河后再战，我们的兵力虽然尚可，可没有足量的马匹行军自然不占优势。况且还要担忧物资供给的后方问题，找西邵求援走绛城借道勉强可行，也能勉强补回来一些地利上的弱势。但是人和始终是我们占上风的，这点您二位信我。”

她一个出身沙洲道的，说这种话的时候，就像是那种会对自孩子另眼相看的父母，哪哪儿都满意。

他们需要对事情更为准确和中肯的评价。

陆审确明白他们二人是需要听全自己对于他们将领的了解才能放心，于是朝后桐的方向点了点，示意他取外面儿找人取一张天下的舆图来。

“我细细讲来。”宫人很快把舆图送到了这边，那图极大，只有山川地形，没有很明显地写上城池，没有能够悬挂这么大图的地方，他们便效仿古人，将舆图铺开，放在了地上，穿着白色的袜子丈量疆域。

地图的中心，一条河并几处山脉分割开了两国，是以边境线的位置很是明显，陆审确在偏西的位置停步：“这是晋峡关，与九岭尚岭共同构成了我宣国的北方门户，晋峡关外不远，接壤了西邵的国土，而年初听闻他们已经设立了绛城，既是边境重镇，也同样是他们王庭的所在，不止我们要防，沙口关，哦最近也变成了沙口隘，这地方也要防着西邵，毕竟西邵的狼犬们咬北荣会更狠些。”

王隆从地图上收回了眼神，斜眼看了一眼她：“继续说。”

陆审确两步跨了界河，进入了北荣境内，低头看了看，走到了：“为了防着我们的尚岭和九岭，他们建了新城和顺河城与沙口隘互为犄角，现下也同样是三个边境重镇作为南方的国门。沙口的守将姓孙，年纪大了谨慎为上，出错不止于，但是奇谋却是他搞不出所以然的领域。至于新城池顺河，靠近东边儿，与下游的城镇接壤，其中一位我一直有所耳闻的猛将，前不久死在了阴谋诡计里，再看旁的人，要么是歪瓜裂枣如同赵括之辈，聚在沙口关后面儿，要么冲动易怒，总有馊主意，偏居于一隅，净往东边儿海边儿躲着。”

一声暴怒地大喝骤然响起：“我！”似乎意识到这里确实没有他的事儿，只好悻悻地把脾气压下去，却一直坐在旁边儿喘。

优哉游哉的董敬辰，听这些事儿正津津有味，看着他一张红脸：“呦，这不是说得北荣将领吗？你怎么还要对号入座啊？”

王隆在自己胸口处抚了抚，终于还是叹息道：“算了，等过两天还是让你孙女给开几服药吧，不是说要办医馆吗？”

“办，已经在筹备了，说是准备找个信得过的人管着银钱，我府上没有得用的女子给她搭把手，所以她还说要再看看能不能去买个得用的人。放心，治你不会太难，我都看得出来你症状典型。”董敬辰捋着自己的胡子：“北境确实没有什么战役，这些人若是真如你说得这般，你有计策否？”

“这个嘛，要看我们调得起多少资源了。”陆审确笑的胜券在握，从绛城的那处位置，沿着山与山之间的平地，直抵沙口隘后面儿一处平地：“若是真要拉西邵下水，借兵过绛而后直接从他们和西邵的西界伦城开始打，绕开老将孙彦，便能直破后面几城，断掉沙口的补给，让沙口隘就此孤立无援，不攻自破。”

这事儿反应最大的竟然是站在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后桐：“奴才原本没有开口的资格，但是西邵人凭什么借力给我们啊？他们自己本就要担忧南北一致攻打它啊！”

“拉拢西邵，写好国书，要比北荣方便多了吧？要是您几位不愿意，也没什么关系，我们国内的内政反正还要再收拢一下，南边儿的将领守住南境，若是能有大船从海上攻打，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陆审确自己对南境的水战并不了解，她于南方的军中并无威望，此时只是借机想要问上一句南方战船的状况而已。

王隆是走遍过这个天下的，他知晓水军的优势与劣势，摇了摇头：“船只小，经历不了长途跋涉，战船你也未曾见过，而北方他们亦无了解，此事过于天马行空，莫要再提。”

“奴才......”

王隆的火一下子被顶到了脑门儿上，直直对着他开口就骂：“什么玩意儿，天天跟我们面前自称个自辱的词，你好好说话，腰背挺直了。”

后桐迟疑了一会儿，慢慢地将脊梁骨挺直了，佝偻着的脖子也变扭地舒展了开来，他似乎想笑一下，但是终究时过境迁，脸上带着一种过分拘谨和小心的神色：“我在水边儿上看过，能够在江面上作战的船是有的，但是海上行走把握方向就只有江南东道的渔民能勉强知晓一些方法，而那边少有外敌来，水军也不过随意养了一些，大体没有什么战斗力，更别说北上了。”

王隆沉默，只是看着他。两个人隔着时光许久，并不相熟，可曾经过往，却又太熟悉不过。王隆转过头对董敬辰道：“粮道与战备的事儿再做商榷。我想和他单独聊一会儿，我不想看他这么蹉跎，之后也得用。”

董敬辰叹了一口气，对待如此的人生际遇自然是惋惜的。他示意陆审确穿好鞋，从舆图上下来，跟着自己出去，把屋内的空间留给这两个人自己说。

外面的日头是最晒的时候，宫禁之中又没有什么遮阳的地方，她们一前一后往外走，董敬辰没有说话，最近的沉默总是格外多。

陆审确对待自己的老师，的确不会像是对待小殿下那么刻意地将距离拉开距离，于是先打破了僵局，她笑着问：“老师，近来事情忙，但总归是要有人继任天下的。”

董敬辰的心紧了紧，背在后面的手扣紧又松开，多年的阅历让他能够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更无需像是王隆那样总要在地方做样子，从而养出一颗阳气上亢的肝，他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地问了别的转移话题：“殿下没找到，你再多费些心思，程家没有人了......总不能我们这些人来吧？刚刚你也听了，我家半涟需要点儿能半事镇得住场子管事，有合适的人选的话，让老夫见见？”

这个转折太过于生硬，让陆审确明确地意识到，是老爷子不想多谈。即使是现在群龙无首以他为中心地组织朝局，仍旧没有让他滋生出一点儿野心来。

若是换个旁的时候，想来坐在董敬辰这个位置上的人，已经立好了民间找来的所谓‘程姓子嗣’，等着他在强权之下一字一句地写禅让书了。

幸好宣国一直都有为国为民的臣子，能够躬身为了天下的人着想，让大宣一直没散。

陆审确抱臂，靠在了宫墙上，太阳本就高，瓦的影子只勉强地将她的脸遮出了一个阴影，她斟酌着开口：“殿下的事儿，我会多留心，但是若是他始终不曾露面，或许也是备受打击，不愿意再坐这个天下了呢？”

她见老爷子似乎陷入了沉思，想了一会儿，便不再发言，只是看着砖石缝隙里的一颗根茎发红的野草，终于还是妥协道：“半涟的事儿我请我的一位管事过去帮忙看看，不必忧心，京中风气越来越好了，您大可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