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镜心时常来找小莲,东拉西扯问一堆莫名其妙的问题。小莲总是一头雾水,虽有问必答,却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
神荼和郁垒无意中撞见过几回,郁垒颇为意外:“看不出来镜心跟小莲神君还有这样的交情。”
神荼道是知道一些内情:“神爻山上万年的交情,自然不比跟你我。”
“听说镜心从来就跟在稷辛上神身侧,难不成打那时候起就跟着了?”
“镜心原是神爻山琼林苑的弟子,跟小莲神君他们走得近,也很正常,后来虽不知怎的就跟了稷辛上神,道也是个好去处。”
郁垒大咧咧的说:“想不到还有这层关系在,那他可太低调了,要是我,还不隔三差五往苍穹境晃悠?”
重曜整日昏昏沉沉,像被囚禁在一个密闭的匣子里。无论清醒还是昏睡,半点由不得他自己做主。他还活着,可他的灵魂好像正在枯萎。
不知过了多久,死寂之中有了声响,初始像是悬崖上滴落的水珠,在耳畔一滴一滴慢慢落着。
渐渐的,有声音忽远忽近,熟悉却又听不真切。
“爹爹……”
“爹爹怎么还没醒?”
重曜竭力想要掀开眼皮,可眼睛上重如千斤。
“重曜……”
“爹爹……”
“重曜……”
“爹爹……”
他用尽全力去摆脱重负,眼前竟然真的打开一线。循着一线光明,他奋力挣扎,一道刺眼的光线照进来,眼前骤然明亮,声音也涌进整个世界。
重曜躺在床上,眼中一点点聚焦。他昏昏沉沉的坐起来,环视周围熟悉的陈设和布置,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爹爹,”门被推开,带着点萧瑟寒意,童稚之声闯进耳里,阿苑抱着只兔子哒哒哒的跑进来,一屁股坐在床上,“你帮我看看,我的小兔子是不是生病了?这几天它总是一动也不动……”
重曜怔看着,一时竟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阿苑,谁让你跑进……”阿潇在门口愣了一下,快步跑过来,“爹爹,你醒了?是不是阿苑吵到你了?”
重曜看着他二人,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情绪,在胸腔内横冲直撞,他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他们的脸。
热的,活的。
难以置信的暖意顺着他的指尖蔓延到心窝。
见他怔愣,阿潇有些担心的看着他:“爹爹,怎么了?”
重曜感慨的说:“……没什么,只是很久没见到你们了。”
阿苑摸了摸脑袋:“我们跟爹爹不是天天在一起吗?”
阿潇说:“一定是爹爹睡的太久了。”
这时,门口进来一人,身如修竹,姿若明月,素衣白靴,银发披垂,霎时映照的整个房间都亮堂起来。他端着一晚汤药走近,熟练的探了下重曜的额头:“不烫了。感觉怎么样?”
重曜只看着他。
“最近天寒,你带他们玩儿更得注意些。”萧珏往他身后垫了软枕,替他把被子掖紧,然后将汤药递给他,“药已经凉好了,喝了药再睡会。”
重曜接过汤药,他想,这大概就是梦境存在的意义,它能短暂实现世间一切的不可能,弥补人心中的遗憾与残缺。
重曜喝了药,萧珏接过药碗放到旁边,往火炉里添了些银炭,屋子里暖融融的,让人昏昏欲睡。
阿潇和阿苑依偎着坐在旁边的矮凳上,萧珏坐在床侧跟他说话:“到年下了,家里还什么都没置办,你看需要添些什么?”
重曜疲惫而慵懒的窝着,淡淡道:“你看着办吧。”
“今年格外冷,我看阿潇和阿苑的冬衣还得再厚实些,你也得添件新衣,过几天等你好些,一起去裁身衣服吧。”
重曜说:“好。”
萧珏看看两个小家伙,又说:“瓜果零嘴也得备些,我还打算做些糖葫芦,就用红果做,海棠果和冬枣也做一些,你觉得怎么样?”
阿潇和阿苑眼巴巴的望着。
重曜说:“挺好的。”
萧珏道:“过年热热闹闹的才好,烟花爆竹也得备一些。我看街上已经有人贴了窗花和门联,咱们也贴起来沾沾喜气。”
“好……”重曜有些倦了,四肢乏力,睡意朦胧。
“窗花就让阿苑和阿潇来剪,门联由你来写,廊下还得挂两只灯笼……年夜饭也不能马虎,得有条鱼,寓意年年有余,也得有鸡,寓意大吉大利,四喜丸子寓意福禄寿喜,还有八宝饭、如意菜……”
耳畔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重曜知道,这只是他的梦,但他还是觉得无比遗憾。若是真如他所说这般,这个年节一定是极好的。可惜这只是个梦。
声音消散,重曜彻底睡了过去。
第二天,重曜醒来时,眼前布置陈设别无二致。房内炭火正旺,暖的舒适惬意。坐了片刻,重曜披衣起身,打开房门,眼前白茫茫一片,风卷着大雪迎面而来,刺骨寒意扑进怀里。
他望着院中银装素裹的梧桐,面前的景象与记忆重叠,一切陌生而又熟悉。
耳畔隐约有人声,重曜跨出房门,循着声音走到隔壁窗前,阿潇和阿苑正端坐房中念书。
重曜看着,恍惚间,又回到很多年前。
直到萧珏从身后为他披上披风,他才回过神。
“外面冷,进屋坐吧。”
重曜看看他,伸手拂去他发间沾上的残雪:“去哪了?”
“我看炭火不太够了,便去市集上买些。”边说,他从袖中掏出东西递给重曜,“我看这个正合你用。”
重曜低头,原是一条紫棠色貂皮暖额,中嵌白玉,施以金绣。
萧珏拉他进屋,将他按在凳子上坐下,替他将抹额戴好。
萧珏看着镜子里的重曜说:“很合适。”
重曜说:“凛冬难过,你多替自己和两个孩子添置些衣物,不用给我添东西。”
萧珏说:“他们的都添置好了,这是专门给你的。”
重曜默了一瞬,说道:“多谢。”
萧珏说:“我们之间不用这么见外。”
养了几日,重曜的病慢慢好了起来,虽然人还是怏怏的,但到底不再缠绵病榻。
重曜帮阿苑治好他的兔子,偶尔指点阿潇的功课。院子里堆起几个雪人,廊下换上应景的灯笼,贴上门联,用稚嫩手法剪成的窗花歪歪扭扭贴在窗户上,竟真有了年味。
晚上,萧珏躺在他身侧,絮絮同他说话:“东西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明日,铺子里的老板会差人将冬衣送来,你的尺寸是我量的,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阿苑的兔子养的极好,我打算等明年开春,就在院子角落里专门辟一块地方给他。还有阿潇,练习箭术也得多准备几块靶面……”
“阿潇和阿苑也该去学堂上学了,这附近有家私塾,街坊四邻都称赞里面的先生学问极高,等过了年,我们就去拜访一下这位先生,还得备上束脩才是……”
重曜翻了个身,将人整个拉进怀里,头埋在他颈间。
萧珏动了一下,被箍的更紧,他便不再动了,只伸手环住重曜,问他:“听说隔壁村请了个戏班子,要连着唱几天的大戏,十分热闹。明天,或者后天,我们一起去看,好吗?”
重曜一动不动,只鼻腔发出声音:“……嗯。”
萧珏摸到他的头发,又说:“等雪停了,太阳好些,我帮你洗头发吧。”
“……嗯。”
萧珏问他:“你要睡了吗?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有,你继续说……”
“那我给你讲讲糖葫芦的制作方法,这几日我刚研究了一番。书上说,制作糖葫芦要经过选果、去核、穿签、熬糖、蘸裹五道工序,其中又以熬糖和蘸裹最考手艺,糖浆以深琥珀色为最佳,蘸裹则讲究“一转三提”……”
沉沉暗夜,万籁俱寂。外面大雪簌簌,房内灯火融融,火炉里的炭火烧的很旺,偶尔会发出不经意的哔剥声,重曜在琐碎的话语声中渐渐睡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