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每天都有人死去,初始,众人都觉得是这场诡异的寒冬夺去了他们的性命,慢慢的,城中便传出流言,说是城内潜藏着一只杀人不眨眼的邪魔。
城中自发组织了两支巡逻队,一天十二个时辰在城内各处巡视,但情况并没得到遏制。
云照也觉得奇怪,明明他已经杀了不少幽冥,可人还是在死。
云照擒住了周玉林体内那只幽冥,萧珏发现这只幽冥竟然是前段时间跟在重曜身边那只。他清楚的记得,重曜当时以为这只幽冥死在他手上,还与他大打出手。他隐隐觉得,这只幽冥不是那么简单,因此阻止了云照杀它,打算仔细盘问。
小黑也十分识时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小黑告诉他们,城中的百姓其实早在数万年前就被幽冥寄生,只不过因为他不知道的原因,那些幽冥突然之间全都沉睡了,所以百姓们看起来与常人无异。这段时间他们体内的幽冥又活跃起来,作为寄主自然免不得沦为口粮。
云照和萧珏都感到震惊。
云照不相信小黑的说辞:“这不可能,东沧城从未受过幽冥侵袭。”
小黑说:“怎么没有?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当年幽冥袭击东沧城,杀了很多人,后来不知怎么回事,整座城突然被冰封起来,一部分幽冥逃走了,来不及逃走的就一起被冰封在城内。冰封期间,许多幽冥都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清除了,剩下的那部分则寄生在人体苟延残喘。”
云照问:“是谁指使你们祸害东沧城?”
小黑说:“我不记得了……”
云照不信:“别的都记得,唯独这件事不记得?”
萧珏拦住云照:“若果真如他所说,城中百姓都被幽冥寄生,现在该如何是好?”
小黑说:“据我所知,如今只苏醒了一小部分幽冥,大部分幽冥仍旧处于沉睡状态。你们要真想对付它们,我可以试着把它们引出来。”
云照问:“你也是幽冥,为何要帮我们?莫不是想耍什么花样?”
小黑直言:“当然也不白帮。我帮你们,你们放了我,如何?”
云照看了它几秒,同意了这个条件。
午后,重曜醒来时,萧珏不在房里。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因为记挂着未了之事,不得不强行苏醒过来。何况,下界的确不是个适合安睡的地方。
看到房内炭火燃的极盛,重曜起身推开窗户,寒风卷着雪片吹的他骨头发凉。
他披了件外衣走出房门,入目皆白,一片萧瑟,整座城池笼罩在冰天雪地之中,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机。
他慢行在大街上,少见行人,偶然遇见一两个,也是行色匆匆。
城中的巡逻队看到他,提醒他说:“最近城里不太平,不要在外面乱晃,快回家去。”
重曜问他:“城中发生何事?”
那人眼神奇怪的看了看他:“你莫不是糊涂了?城中人尽皆知,有邪魔作乱,已死了十几人,你自己小心些。”
重曜觉得浑身发凉,他刚想往城主府去问个究竟,旁边巷道里突然窜出一个醉汉撞到他身上,直将他撞的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倒,手臂上被人轻轻扶了一把,这才稳住。
醉汉骂骂咧咧,还想动手,走近几步,却又惊恐的掉头就跑。
“多……”重曜刚准备向人道谢,却见扶他的人是楼逾。
重曜将手抽走,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警惕。他受伤的事情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必将引起滔天大乱。
“咳咳……”心绪杂乱,他猛的咳嗽起来,伤口也疼的厉害,让他几乎有些直不起腰。
楼逾再次扶住他:“阁下似乎染了风寒,外面风大,不如……”他抬眼一看,“去前面茶楼休息片刻。”
旁边随行的司命感到有些迷惑。
“多谢,”见他没认出自己,重曜稍微放下心来。他如今神力被封,楼逾察觉不到他身上的气息,认不出他也很正常,“不用了……”
楼逾说:“不必客气,在下初来乍到,正好想找人打听城中的情况。若是不介意,不如坐下喝杯茶。”
重曜说:“我还有事,不便耽误,阁下还是另找他人吧。”
司命觉得这人颇不识抬举,正想说什么,就见楼逾解下身上的披风双手递给他。
司命:“……”
“既然阁下有急事,那我也就不勉强。阁下身子弱,得小心保养才是,这件披风还请收下。”
“不用了。”
重曜抬脚离去,楼逾立在原地望着他,司命不解说:“君上,区区一介凡人,您为何对他如此客气?”
楼逾答非所问:“他伤的不轻……”
司命说:“看起来是不大好的样子……”
“难怪此处……”
话断在口里,司命一头雾水:“君上?”
“去查一下,谁伤了他?”
查?司命一脸不解。
楼逾补充道:“还有他在此处的所有事情。”
司命疑惑更深。
楼逾看了他一眼:“还不去?”
司命心头一紧,赶紧领命。
重曜越走越慢,越走身上越凉。那种凉意是寒进心窝,寒进骨髓的凉,就好像他的身体里立马就会生出冰凌,将他完全冰封起来。
从他打算接受萧珏那一刻开始,他就料到迟早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来的如此之快。
赶到城主府,谢闲和萧珏从里面出来,两人上了一辆马车,匆匆离开。
重曜大概猜到他们是在做什么,这样也好,以萧珏的本事,处理城中幽冥之事,想来不在话下。立了片刻,他打算回客栈。
“这么冷的天,怎么穿的如此单薄?”萧莲舟突然出现在面前。
重曜不想与他纠缠,转身欲走。
萧莲舟微笑:“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副硬脾气,任何时候都不肯服软。何必呢?你看你,如今身体越来越差,这点寒意就受不了,以后可怎么办?”
重曜就要绕开他,萧莲舟伸手攥住他的手腕将他拽住,微笑着看着他:“余先生近来跟谢闲出双入对,看来很是投契,无涯何不成人之美?再说,扪心自问,你拿什么跟谢闲比?余先生会作何抉择显而易见。”
重曜看着他:“咳咳……”
“以你如今这副面貌,尚不及中人之姿,年纪也大,身体又不好,既无余财,又无傍身之技,试问谁会看上你?”萧莲舟打量他,认真道:“老实说,如今细看,你跟从前相比,差的不是一星半点,都说男人年纪越大越吸引人,依我看,你却远不如年轻的时候有魅力了,也难怪余先生移情他人……”
“你……咳咳咳咳……”
萧莲舟笑:“我不过说几句实话,你又何必生气?气坏了身子,只恐更遭人嫌弃。无涯,你也不年轻了,以后跟着我,你这脾气得改改,上回你问我会否为了你舍掉单云阁?你这问题问的太不懂事了,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吗?何况,你也是男人,这点胸怀还是应该有的,这样才讨人喜欢。”
重曜甩开他的手:“在你眼里,既然我这般差劲,你还纠缠?”
萧莲舟坦然道:“一日夫妻百日恩,纵使你再差劲,终归,我还念着那点旧情。这世上除了我,还有谁会要你这个一无是处的病秧子?”
萧莲舟走近了些,眸心漆黑一片:“余先生执教于谢氏族学,谢闲待他一片赤诚,将来必定前程远大,你又何必拖累人家?道不如跟着我?”
重曜道:“既然我一无是处,又浑身伤病,你就不怕我拖累你?”
萧莲舟道:“这的确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世上比你出色的人比比皆是,我想要什么样的都有,但我实在没工夫再花十几年去培养一个知根知底、知冷知热的人。反正也没人要你,我养着你又何妨?”
重曜干笑:“我是不是该感激你?”
萧莲舟道:“我不要你的感激,你只要跟从前一样就好。”
重曜看着他,他曾以为自己真的放下了,但听到他说这些,还是觉得有些难过。他也想像其他人那般,历劫之后,前尘皆忘,爱恨都只作浮梦一场。可他经历过的一切会一直停留在记忆中,永远无法抹去。
他既不能清算从前,又无法彻底忘记过去,只能等着那些伤疤在黑暗的角落自行结痂、脱落。无人触碰时,他尚且还能当它们不存在,可一旦有人触碰,便是鲜血淋漓。连他自己都才猛然意识到,原来,伤口还在。
这时,突然有人从身后走过来。
剑眉星目,仪表堂堂,周身气度矜贵从容,纵然是萧莲舟,也不禁暗自惊叹了一瞬。
重曜看清是楼逾,不禁眉头微蹙:“怎么是你?”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楼逾将手中的披风替重曜系好,耐心又平和。但当他凝目看向萧莲舟,一股迫人的威压油然而生:“这位是?”
这双眼睛仿佛含着利刺,竟瞬间让萧莲舟有如芒在背之感。萧莲舟觉得这人眉眼间似乎有几分眼熟,可思索了一圈,又不记得到底是在何处见过。
“我与余公子乃是多年旧识,今日遇见,特邀他一叙。不知阁下是?”
楼逾冷冷看着他,表情很淡,但萧莲舟还是感受到对方居高临下的打量,这让他觉得十分不舒服。
同样,他也在观察楼逾,发觉竟看不出此人虚实。此人衣饰虽已极尽低调内敛,却依旧能看出颇有身份,尤其左手上那枚扳指,以他的眼光来看,绝非俗物。看此人年岁和气度,他猜测或许是这东沧城中某家的话事人。
重曜心知这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只想尽快离开,他对萧莲舟说:“你怎么想是你的事,不必说与我知道,你若问我的想法,自始至终,我只觉得你聒噪。”
萧莲舟心头一落,谢无涯从未对他说过重话,更别提这种难听的话。就算是当年那样的情况下,他也未曾用言语羞辱他。
可今日,他却如此不留情面。
萧莲舟看向他身侧的楼逾,面色不大好:“急着回绝,莫非是与这位公子有约?既如此,你与我直言便是,何必遮遮掩掩?”
重曜脸色冷了几分:“他与我萍水相逢,你不要冒犯他。”
楼逾淡看着,墨黑的眸子看不出半分情绪。
萧莲舟却看的清楚明白,此人对重曜举止间恭谨谦卑,分寸拿捏恰到好处,怎么可能是萍水相逢?不过,他自恃了解谢无涯,压根没将对方放在眼里。
他看向重曜,似笑非笑道:“我不过实话实说,何来冒犯?怎么?是这位公子身份体面,不愿人前与你扯上关系,才叫你扯萍水相逢的幌子?”
重曜看着他,像是看一个陌生人:“如你所想,满意了?”
萧莲舟一怔,谢无涯从来不会用这种漠然的眼神看他,可这一刻,那个淡漠的眼神竟像尖刀一般刺进他的心窝。
重曜转身离开,楼逾看了他一眼,也随之离去。
傍晚,萧珏回到客栈,进门就看见重曜坐在桌边。他几步走过来,拉着他左看右看,又惊又喜,扑进他怀里:“你终于醒了……”
嗅着他身上的味道,萧珏一颗心终于落地。重曜神色疲惫,却也任他抱着,轻轻在他背上拍了拍。
萧珏轻声说:“你要是再不醒,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醒了就好。”
“最近城中似乎出了些事……”
萧珏一五一十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说给他听:“小黑答应帮我们把苏醒的那部分幽冥引出来,我和谢闲、赵先生他们商量了一下,打算将伏击地点设在城外,以防伤及无辜。重曜,对不起,上回我不该对小黑出手,我问过他了,他说你抓他,也是为了让他把城中幽冥引出来……”
“你们有把握吗?”
“只要能引出来,对付它们,我和赵先生足矣。”
“这些幽冥能潜藏万年而不灭,定然有些本事,不可掉以轻心。”
“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默了两秒,重曜又道:“此事关系重大,你每日两边跑,实在辛苦,不如你搬去城主府吧,跟谢闲也好有个照应。”
萧珏慢慢松开他,怀疑的望着他。
重曜错开视线:“谢闲身为城主,这时候绝不能有任何差池,有你保护他,我也放心。”
萧珏一脸茫然:“重曜,你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重曜推开他,坐到旁边,“只是觉得这样比较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