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破晓,城墙上的钟声响彻整个东沧城,城外丈高的浪头宛若狰狞的巨兽,仿佛要将整座城池吞没。
谢闲立在墙头上,风浪卷的他衣袍猎猎,但他毫无惧色,昂首扬声道:“在下东沧城城主谢闲,不知哪位神仙莅临,还请一见?”
浪头上传来傲慢狂妄的声音:“不自量力的蝼蚁,竟敢杀我东海生灵,简直是不知死活!”
“东海两位处士的确命丧于此,但其中另有缘由,还请神仙明察。”
“你们这些刁民最擅口舌,既然承认人死在城中,就把凶手交出来。否则,我就淹了你东沧城。”
“我已下令全城捉拿凶手,只是此事两位处士也有错处,还请神仙明鉴,宽恕则个。”
“宽恕?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们胆大妄为,竟敢残害我东海生灵,以下犯上,罪大恶极!”
谢闲道:“难道两位处士的错处神仙就全看不见吗?”
“住口。我限你在今日午时之前将凶手交出来,否则,我必水淹全城!”
浪头远去,城池上空的压迫感倏忽消散。谢闲一口气松了,整个人身子发软。两鬓斑白的秦烈阳扶着长剑过来扶住他:“城主勿忧,城中已布下天罗地网,定能将那凶手手到擒来。”
谢闲面色沉重:“我现在不是担心凶手。”
秦烈阳眼底一黯:“城主是担心,自今日始,东沧城又将沦落到人人可欺的境地。不会的,城主放心,我等习武多年,便是为着保护家园,管他神仙妖魔鬼怪,谁都不能欺负咱们。”
谢闲看着面前这个年逾花甲的老人,眼中动容。
秦烈阳道:“城主,但谢霄也说过,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易开战。若有回旋余地,还请城主全力以赴。”
房中。
单云阁斜卧在榻上,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等着看吧,很快,谢闲就会答应跟我们合作。”
萧莲舟坐在桌旁,担心道:“你当真要淹了东沧城?城中可有数十万百姓。”
“只是做做样子,吓唬吓唬谢闲罢了。等他无计可施之际,我再救他于水火,他自然感恩戴德,唯命是从。”
“这么大动静,你就当真不怕招来其他人?”
单云阁笑道:“怎么会呢?你以为天上的神仙都很闲吗?再说,招来又如何?就算真淹了东沧城又如何,那也是云淮御下不严,与我何干?”
萧莲舟没应,单云阁又道:“放心,不会连累我们。这群被封了六万年的乡巴佬就跟刚出窝的鸡崽子一样,几个闷雷就吓软了腿脚,翻不起风浪。”
萧莲舟道:“我看昨夜那个男人,不像是善茬……”
单云阁道:“确实有几分本事,不过就凭他身上的幽冥之力,就足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何况,他杀了东海的人,给东沧城招来这么大一场祸事,就是谢闲也不会放过他。”
萧莲舟道:“依我看,谢闲不一定会为难他。他与那个叫谢霄的似乎关系匪浅,何况昨夜他也是为了救了那两个小公子……”
“你这么一说,这个问题更好解决。就说此人是谢霄麾下余孽,东海的人不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为何?”
“听说当年谢霄此人背叛东海,致使当时的东海三殿下离彦被魔族乱刀砍死,东海水君因丧子之痛而亡,他还强行霸占了东海二公主,害死东海三万将士……反正罪行累累,罄竹难书。说起来,”单云阁想起什么,“你当年在西海得到的那支银月枪原本就是他的兵器。”
萧莲舟道:“西海水君当时说,那支长枪是故友寄存之物?”
单云阁冷哼,“他总不能说是自己强抢回去的。”
“此人罪行滔天,但我看这东沧城的人都十分敬重他。”
“这就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是凡人,自然一心向着他这些人族同类,怎么可能会真的替东海水族卖命?”
萧莲舟轻叹:“一介凡人竟然能在东海统兵……”
单云阁不屑:“厉害又如何?如今还不是白骨黄泥一抔土?”
重曜还睡着,但体温已经降了。萧珏一直寸步不离的守着他。谢闲过来找萧珏商量对策,请他帮忙捉拿昨夜的凶手。
“我不是一定要把他交出去,但只有先把他抓住,我们才有跟对方谈判的筹码。”谢闲耐心跟他解释,“他身手很好,城内绝对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余兄,如今我已无计可施,除了你,也实在不知还能找谁帮忙。只要余兄答应此事,今后有任何差遣,我谢闲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萧珏想了一下,问他:“你果真能保他性命吗?”
谢闲看到一丝希望:“他救下致远和玉林,我岂能让他去送死?我答应你,一定竭尽全力保他性命。”
萧珏道:“我试试。”
萧珏赶到云照落脚的客栈,他果然还在这。不等他说明来意,云照已然心知肚明:“是他让你来抓我去伏诛?”
云照受了重伤,尽管已在刻意遮掩自己的伤势,但房内的血腥气已经说明一切。
萧珏给他渡了些灵力助他疗伤,同时将谢闲的话转述给他,云照听过,只觉得好笑:“这话也就骗你这傻子。他保我?他都自身难保。”
“谢城主应当不是轻易毁诺之人。”
云照问他:“你觉得是我一人性命要紧,还是全城人的性命要紧?活一人还是活万人,这还用选吗?”
萧珏无言以对。
云照说:“这种事那位神尊大人熟啊,他没跟你说?”
萧珏道:“……赵先生,当年之事,或许有什么误会,我相信重曜他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重曜?叫的够亲切的,”云照冷冷看着他:“几天没见你回来,我以为你是被谢闲俘获了芳心,没想到是踩进同一个坑里。他不是滥杀无辜之人,这么说,你也觉得自己该死?”
萧珏不说话。
“杀身之仇,你竟然都能原谅他?萧珏,到底是我脑子坏了,还是你脑子坏了?”
云照气的咳嗽起来,萧珏倒了杯茶递给他:“……他跟我解释过了,他说其实他没想杀我。”
云照惊道:“……这也算解释?所以呢,你就原谅他了?”
“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云照感觉自己在一瞬遭了雷击,同时脑袋上有十万只乌鸦飞过。他无法理解萧珏为什么能轻易原谅一个将他送上断头台的人,也无法理解他如此理所当然的相信一个曾经要他性命的人。当然,他更清楚萧珏脑筋缺根弦,因此越发的可怜他:“你真觉得他对你会有感情?”
萧珏说:“……为什么不会有?”
云照一噎:“……你要不听听自己在说什么?他懂爱吗?他懂感情吗?”
萧珏认真道:“他懂。”
“他懂才怪。他就是在利用你,你别忘了,如今你体内有幽冥之力,就算你没做过当年的事情,他也不会轻易放过你,或早或晚而已。兴许他如今正想着怎么将所有的幽冥一网打尽,而你就是实现计划的其中一环……”
“赵先生,你把他想的太复杂了……”
“是你把他想的太简单了。你怎么会相信一个以守护六界苍生为己任的人会跟你谈情说爱?”
萧珏睁着眼睛看着他,云照只看到他漂亮妖冶的脸上露出的几分笨拙,认真道:“萧珏,没有人是他的例外。你才认识他数十年,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他历劫的身份上,你要知道,他们有不同的生活经历、成长背景,他们从来就不是同一个人。”
萧珏不知该说什么:“……你不了解,其实他……”
“够了,”云照对他的缺心眼和固执感到头疼,“我不想再听到关于他的任何一个字,你愿意一头扎进去,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总有一天,你会为自己的愚蠢付出惨痛的代价。”
默了半晌,云照看向窗外:“午时快到了,走吧。”
“去哪?”
“你不是来捉拿凶手?不把我交出去,东海那些人能善罢甘休?”
“可你不是说……”
云照说:“我会想办法脱身,凶手交给他们,他们自己看不住,那就跟东沧城没关系了。”
萧珏恍然大悟,继而道:“赵先生,多谢。”
云照看着他,唇边勾起一抹邪邪的笑:“萧珏,你真的是一个大笨蛋。”
他心道:东海新上任了一位水君,屁股还没坐热就敢水淹东沧城,是活得不耐烦了吗?何况重曜就在东沧城内,他怎么可能放任东海淹了城内数十万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