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曜每天晚上带着小黑在城中四处搜寻幽冥踪迹。
换做从前,他完全可以不依靠这只幽冥,只是如今他不想太过耗损神识,抓一只为他所用的幽冥来做这件事是最简单的法子。还有最重要一个原因是,他需要验证一件事。
几日下来,小黑一只幽冥也没找到。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小黑坚信重曜是想利用自己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同样,他也盘算着能吞噬一些幽冥变得更加强大,早日摆脱这个让他毛骨悚然的家伙。
“我们已经找了三四天了,城里该去的地方都去过了,没有任何气息,我想城中应该没有其他幽冥了。”小黑伸展双臂抱在脑后,再次对重曜说出自己的判断。
重曜说:“再找。”
小黑觉得这人真是倔:“你怎么不相信呢?我作为一只幽冥,感应不到其他幽冥的存在,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
重曜面色沉凝,其实在小黑出现之后,他已经用神识搜过东沧城的每一个角落,的确没有发现任何幽冥的踪迹,甚至连邪祟也没发现一只。
但恰恰是这样,才让他隐觉不安。
当年,幽冥侵袭东海,连累东沧城,为了避免幽冥之祸,他无奈之下选择冰封两地,并以本源之力化解幽冥魔气。原本并未打算冰封如此之久,谁知后来迭出变故,时间一拖再拖,竟拖了六万年。
“咦?”小黑突然停住,神色严肃的说道,“我似乎感应到有幽冥靠近,魔气之盛,恐怕……恐怕来者不善……”
话音未落,一道突如其来的墨色罡风劈向小黑,重曜推开他,抬掌挥开,罡风劈向地面,登时劈开一条数丈长的裂缝。
“在那!”小黑指着房顶惊呼。
只见一个人影背光而立,看不清面容,却能看清月华下披散的熠熠生辉的银发,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妖冶。
重曜望着人影,对小黑说道:“你先走。”
小黑点头,转身没了踪影。
月大如斗,人影在重曜瞳孔里瞬间放大,狰狞的兽纹面具似乎发出无声的狂暴怒吼。
重曜闪身避开,人影追将上来,一拳挥向重曜。重曜再避,影子追的急,不等他反应,一拳又一拳疯狂攻击重曜。每一拳都蕴含着巨大的力量和难以抑制的怒火,拳纹犹如波涛一般震荡开,两侧的民房被震的粉碎。
人影并没有放弃追杀小黑,他伸出手掌,掌心爆出一团黑雾,如深渊恶蛟呼啸而去,很快就将逃走的小黑抓了回来。
小黑被吊在半空中,四肢和脖颈缠满狰狞狂暴的黑雾,仿佛瞬间就能让他五马分尸、身首异处。
一道金光飞来,斩断小黑身上的全部束缚。重曜像一阵疾风,拎住小黑的衣领。但萧珏的速度毫不示弱,同时出现在小黑身侧,并当胸一掌朝小黑劈来,小黑躲闪不及,眼看就要魂归西天,情急之下,他抬手去挡,手中竟陡然出现一条墨黑长鞭。
重曜顿了一下,就这愣神的瞬间,小黑未及多想,向来人挥动鞭子,鞭子被人攥住,猛的一拽,小黑整个扑出去,萧珏当胸一掌打开他,小黑口中猛的爆出一口血,像断线风筝一样飞出去,自半空跌进下面一个柴棚里。
“……”
重曜眼中升腾起惊愕,无数猜想涌上心头,甚至忽视了面前这个人的存在,瞬间出现在柴棚里。
小黑躺在柴草堆里,双目圆睁,七窍流血。
重曜捡起地上那根墨黑长鞭,这是用妖兽皮混杂着千年柳条编织而成,鞭子周身涂以一种可让人触之生疼的树汁,以增添其威力。他慢慢转动握柄,看到了上面刻着的两个小字,尽管经过多年磨损,但还是能依稀辨认出那两个小字的轮廓。
重曜怔住,视线落在小黑的面容上。
当小黑彻底没有动静之后,重曜仍旧一动不动看着那张陌生而又安详的面孔。
他感觉到心口的痛楚,就像有什么在一点点啃噬他的心尖。
早已远去的记忆抖落尘土,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他不想回望过去,但记忆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涌来。
他们相识甚早,谢霄最明媚绚烂的日子里有他,最黑暗艰难的那段日子里也有他。他们聚少离多,几十年里每回都是匆匆来去,可他和东沧城始终是他最坚实的后盾。仅凭着那一点信任,他们数次并肩作战、配合默契,为他数十年如一日的提供药材情报,带着护城军几次三番救他于危难关头。可在他最需要自己的时候,他却没能赶到,致使谢远卓夫妇惨死……
……
“你是在伤心吗?”
冷冰冰的声音突然传来,萧珏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
月如银盘,清冷的光辉洒下来,让他浑身好似披着一层生人勿近的银霜。
重曜握紧鞭子,努力控制着情绪。
他知道这件事一定不是那么简单,如果这个人是谢闲,那么城主府那个人是谁?如果他不是,怎么会有谢闲的东西?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当务之急,他应该马上去查清这当中的来龙去脉。
萧珏同样压抑着情绪,这腔怒火已经压制了数年,在此刻,愤怒和仇恨达到顶峰。
他一直强迫说服自己,就算当初他冤枉了自己,但至少有一点自己是罪有应得。就凭这一点,他可以为他的行为找无数个原谅他的借口。可他硬生生撕碎了这层欲盖弥彰的窗户纸,让他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他跟幽冥并非势不两立,幽冥也不是非杀不可。
他只是非要他萧珏死不可!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他要如此待他!
他能宽容所有人,连萧莲舟都能被原谅,为什么容不下他?为什么!
萧珏眼底猩红,一字一顿说道:“他是幽冥,幽冥当诛,不是吗?”
“轮不到你杀他。”重曜抬眼,骤然挥鞭,呼啸声里,萧珏纵身退开,墨黑的长鞭擦过他的面具,气势鼓噪间,衣袍与银发飞扬。
萧珏怒意骤起,黑色魔雾自四方云集而来,重曜目中一凛,神识外化为无数金色光剑,如狂暴飓风,向四面八方蘧然而出,顷刻将魔雾全部绞杀。
就像是一种无声默契,两人几乎同时出手,包裹着充沛力量的拳劲底下全都是无法宣之于口的怒火。凶暴的拳劲一圈圈荡开,两侧民房一幢接一幢被震得粉碎。
重曜转身朝城外去,萧珏紧追不舍,两人从半空打到林子里,又从林子里打到半空,炸响震天,百兽奔逃。
萧珏一掌挥来,磅礴之力震荡开,方圆十里林木悉数拦腰折断。
黑雾自他身后爆出,如蜿蜒盘旋的巨龙翻滚,形成一个巨大的囚笼,将重曜团团围困。
两人隔着牢笼对视。尽管重曜面色如常,但萧珏清楚的看到他眼底沉默的愤怒,如同积攒多年的火山,就要冲破最后一道防线彻底爆发。
重曜冷声道:“我不管你是谁,滚开。”
萧珏唇边泛起一丝苦笑,这让他更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不过两年多,他站在他面前,他竟已认不出来,可笑自己竟然还对他念念不忘。
他竭力保持镇定:“不过才过去两年,你就忘的干干净净……”
重曜打断他:“你是什么很重要的人,我应该记得你?”
萧珏双眼一瞬通红:“两年前,天雷台,你亲手诛杀的邪魔,难不成也忘了?”
“天雷台每年诛杀邪魔不计其数,难道本尊都要有印象?”
萧珏感到心口一阵刺痛,极度的愤怒和委屈让他口不择言:“神尊总不至于跟每个被诛杀的邪魔都睡过?”
一阵沉默。
“记起来了吗?”萧珏悲伤的看着他,“应该还是有点印象吧?”
重曜脑海里飞速运转,他问他:“谁让你出现在我面前?”
“我不能出现?”萧珏心尖像针扎一样:“我应该像个死人一样,永远都不出现,对吗?”
重曜动气:“你本来就已经死了。”
萧珏苦笑:“我还活着,让你失望了。我原以为你对待邪魔都是毫不留情,却不想只有我下场凄惨。你容得天下苍生,独独容不得我……”
重曜说:“天雷台上让你侥幸逃过一劫,你却不知收敛,今天你可没那么好的运气。”
说话间,重曜神识荡开,金光冲破囚笼,化成一柄巨大的金色光剑。
萧珏看着那柄剑毫不犹豫的斩向自己,在一片金光辉映中,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