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中，粗重急促的喘息伴随着克制压抑的哼叫充斥在这个逼仄的空间里，至大汗淋漓方偃旗息鼓。
萧莲舟披衣起身，打算将案头几本公文看完。单云阁将他摁回床上：“这么久没见，你还有心思做别的？真是没良心。”
新一轮征伐开始，直到精力完全泄尽，这场久违的交战才鸣金收兵。
萧莲舟虚脱的躺在他臂间，如墨的长发汗湿披散，两眼失神呆滞，躺了半晌，他才起身去将自己清理干净，单云阁餍足的靠在卧榻上，将人扯进怀里，把玩他的手指，幸灾乐祸的说道：“听说息壤被夺，你跟前的弟子也惨死。”
萧莲舟沉默不语，单云阁毫不留情嘲讽起他：“背着我让纪惟生去妖界借息壤，我还真以为你翅膀硬了，没想到老天爷给你开这么大一个玩笑，这是不是就是你们常说的偷鸡不成蚀把米？”
萧莲舟说：“商借息壤之事事先我并不知晓，是惟生他擅自做主。”
“他擅自做主，你不也没反对吗？何况若是没有你的支持，他能如此顺利从妖界拿到息壤？”
萧莲舟解释道：“此事我的确不清楚，或许跟黎凤阁有关。”
“跟黎凤阁有何关系？”
“今日沈怀亭得知惟生遇袭，反应之大，令人瞠目，更是当着众人的面让沈翊下不来台。惟生并不是莽撞之人，他当日既敢独自前往妖界，想必一定是有万全之策，结合今日之事，极有可能是黎凤阁暗中相助。”
单云阁觉得离谱：“这纪惟生何德何能，让黎凤阁助他成就这么大一件事？再说，他沈翊是脑子被驴踢了，给你衍天宗做嫁衣？”
萧莲舟也不理解，但他觉得这当中一定有什么缘由：“或许是因为沈怀亭。沈翊极其看重他这个二弟，如果是沈怀亭请他帮忙，他一定会帮。”
“他？”单云阁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会有闲心掺和这些事？”
“今日他一系列表现都十分反常，要么是他故意为之，存心针对衍天宗，要么就是他跟惟生之间有不为人知的关系。”
单云阁玩味道：“他要是跟纪惟生有关系，那他之前为了渝占亭闹得满城风雨又是为何？”
萧莲舟也想不明白，但他总觉得这当中有什么被他忽略了，而那一定就是解开谜题的重要线索。
“现在息壤没了，你又准备打什么主意？”
“既然不能借助外力，那便只能在河道修建上下功夫。”
单云阁讥讽道：“这条河连魔界都治不了，你一介凡躯能做什么？既然你不死心，那我就等着看你死心的那一天。”
萧莲舟抿唇不语，顿了顿，他又才问他：“惟生……是你吗？”
单云阁的眼神阴鸷起来：“你怀疑是我夺了息壤，杀了他？”
萧莲舟转头看他：“渝占亭说，惟生五脏俱裂，内息全摧，但所幸心脉未断，还有一线生机。”
“渝占亭？沧川渝氏那个独苗竟还有望闻问切的本事？”
“我和沈翊检查过惟生的伤势，的确是魔气所伤。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一定是被魔界中人所伤。”
单云阁捏住他的下巴：“那你的意思是息壤也不一定是魔界中人所夺？”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天下皆知，魔界和人界水患严重，息壤被夺，魔界的嫌疑最大。”
“既然如此，你还怀疑我？”
单云阁手上用力，萧莲舟微微蹙眉：“我只是向你求证。”
“求证？我看你压根就认为是我。”单云阁迫使他只能看着自己：“我问你，如果是我，你当如何？杀了我替你的小弟子报仇？”
萧莲舟不得不微微仰头：“我只想知道真相。”
“然后呢？”
“没有然后。”
单云阁眯起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才松开：“这种自取灭亡的行为我还不屑去做。”
萧莲舟问：“那会是谁？”
单云阁神色复杂：“你很在意这个弟子？”
“衍天宗弟子遇袭命悬一线，我这个宗主难道不应该过问？”
单云阁没有怀疑他的动机，想了想说道：“两种可能，要么是魔界的人浑水摸鱼，要么是有人想嫁祸魔界。凶手能悄无声息的拿走息壤，既不留下一点蛛丝马迹，也不为任何人察觉，其实力可见一斑。”
萧莲舟说：“以惟生的身手和反应，竟毫无还手之力，实在令人心惊。不过，既然他只是受伤，那么等他醒来，凶手自然水落石出。”
“既然如此，你还担心什么呢？”
单云阁将他压到身下，屋内油灯摇曳，被浪狂翻。
深夜。
夜黑如墨，无月无星。
一个黑影如一支利箭扎进院子里，熟门熟路进了一间屋子。
夜黑，愈静。
似乎是为了房中人安歇，房内烛火熄了大半，只留着床侧的两盏。榻上之人安睡，安详的面孔隐在烛火的阴影底下。黑影脚下无声，像一只暗夜潜行的幽灵悄然靠近，掌中蓄起一个光团，毫不犹豫挥向床榻。
迅猛如电，疾驰如风。但这样一股强劲之力却没有瞬间摧毁这方近在眼前的床榻，反倒被一股更加刚猛的力道挡住，像是床榻外罩着一个坚不可摧的罩子。
黑影心头一惊，又是接连几个光团挥去，无一例外全部被一股无形之力隔绝在外。黑影心中大骇，未明缘由，直觉告诉他背后有人。他急忙转身，一个人影赫然立在门口。
门口的人看着他，声音不带一丝情绪：“今夜，只有凶手会踏进这个房间。”
黑影看清来人，眼中的惊骇慢慢褪去，眼底竟多了蔑视：“是吗？”
他微微抬掌，两个裹着雷电的光团于掌中成形，接着，强大的能量如出海之蛟交缠袭来。重矅闪身避开，一跃落在屋外几米开外的房顶上。黑影竟撂下正事，追将出来，裹着雷电的光团不断挥向重矅，重矅一一避开，夜色下，如绽开一场绚丽的焰火。
如墨苍穹下，两人于屋顶对峙。黑影一身黑衣猎猎，重矅青衣飘然。黑影袭来，重矅倏忽落在他身后。两道影子在屋顶交相错落，黑影步步紧逼，重矅游刃有余。但重矅每次总是先他半步消失在他面前，出现在他身后。如此数次，黑影恼羞成怒：“找死！”
魔气骤然外化成剑雨，如离弦之箭赫然出现在重矅的瞳孔中，锋刃闪着毫不掩饰的杀意，但就在逼近的那一刻，一道淡蓝色剑光将剑阵击碎，散做缕缕悄无声息的黑气消散。
人影踏风而来，长剑一挥，气贯山河。黑影凝起一道屏障相挡，当场裂如碎冰。黑影见势不妙，暗骂一声，纵身而去。
来人欲追，重矅叫住他：“别追了。”
来人停住，似乎是在等他解释。
重矅说：“它只是个影子，追上也没用。”
来人纵身追上去。
重矅：“……”
重矅回到房间，榻前却凭空多出来一个瘦削的男人，面生，从未见过，但结界于他形同虚设。重矅立在门口，看他一边抚着纪惟生的鬓发，一边轻声感叹：“他伤的可真重，就剩一口气撑着，要不是你拿真气护着他，这一口气早就散了。”
他的指尖沿着面颊往下滑，滑到脖颈，细长的手指轻轻捏住纪惟生的脖子：“人是这世上最脆弱的生命，总是轻而易举让人抓到要害。”
重矅开口：“你向来不屑伤凡人性命。”
他笑：“一群蝼蚁，朝不保夕的可怜虫，还需要我动手？一点点风吹雨打就足以压断他们的筋骨。这天来河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重矅说：“你想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他失笑，“神尊大人在此，我又敢做什么？我只是提醒神尊大人，您是高高在上、袖手六界的尊神，怎么能插手一个凡人的生死？您这样岂不是坏了规矩？如果连您都不遵守您亲自制定的规则，那么又有何资格规束六界？规束六界的生灵？”
重矅说：“你想如何？”
他笑起来，笑容骇人：“当然是承认错误，并承诺永不再犯。纪惟生本来必死，却因为你苟活于世，神尊大人，当年你亲口说过，你断生死，却不干涉生死。如果他都可以活，那是不是意味着其他人也能活？只要神尊大人大手一挥，顺尔则昌，逆尔则亡，无关是非，全凭好恶。”
说完，他话锋一转，“打个赌吧，你不插手，我不伤人。你插手，那可就怪不得我了。”
“这么多年，你依旧没变。”
“怕神尊贵人多忘事，不敢变。”他挑衅的看着重矅，“敢赌吗？”
重矅说：“可以。”
挑衅的笑容僵在脸上，重矅答应的爽快，让他有些迟疑：“神尊不再考虑一下？”
重矅考虑了两秒，说：“可以赌。”
“神尊敢跟我赌？不怕我出尔反尔？”
“我不跟你赌，你就会停手？”
“你猜。”他笑，手上轻轻拿捏住纪惟生的脖子，“神尊向来杀伐果决，何时改走这种宽仁路线了？莫不是神尊想感化我？”
重矅缓缓道：“看在谢霄的份上，我跟你赌。”
那人目中一凛，猛地站起，抬手挥来一道劲风打在重矅身上：“你没资格提他。”
重矅纹丝未动，看上去毫发无损：“谢霄既死，是非对错已无需再言。”
“无需再言？你冤杀他和东海数万将士，冰封东海数万年，便是区区四个字就能一笔勾销？”
“重来一次，结果也不会改变。”
那人不知道说什么，愣了一瞬，露出恶毒的笑容：“神尊如此冷心冷情，难怪当年众叛亲离？可惜你没有历劫的记忆，否则，你真该好好回忆回忆被迫落入下界的那几万年，你那些为情所困的不堪姿态，一定比你高坐九重天时的情形精彩。”
重矅默了几秒，眼中沉寂：“难为你当了三万年观众。”
那人道：“还有什么比这更有趣呢？你让我求而不得，那你也休想如愿！”
“既然如此，还不够吗？”
“不够！当然不够！”那人盯着他叫嚣，“我的痛苦你这种人怎么会明白？三万年又如何？你还不是不带一丝牵挂就抽身离开？那怎么可以？如果连痛苦的记忆都不存在，那痛苦的根源又在何处？”
那人继续道：“你不是自诩公正、只论对错？你既然要跟我赌，不妨就以陵渚百姓为赌注，你输，他们死；你赢，他们活，敢不敢赌？”
重矅说：“他们的性命并不属于我，我有何权利以他们为赌注？”
那人笑：“你没有？可我有。跟我赌，不是看你有什么，而是看我要什么。要么跟我赌，要么就等着水淹陵渚。到时候，看是你天界那帮满肚子弯弯绕的仙神动作快，还是这天来河的洪水快？”
“……”
“神尊大人，你有三个数的考虑时间，一……”
“既然要赌，不妨赌大些。”
那人看看他，猜不透他在打什么主意。
“你输，便自囚洪荒境赤地渊，受天火焚身之刑，永生永世不得踏出半步。我输，便入无间炼狱，生不复出，死不安息。”
那人一震。
他第一反应是这个人口中竟会说出这种话。他从来没想过威胁他付出什么代价，因为在他心中，他跟这位尊神从来就不在一个高度，无论从前还是现在，所以他从来不认为他跟对方能放在一杆秤上来衡量，可刚刚……
“赌吗？”重矅说。
那人一怔，一种奇怪的感觉让他对此刻的情形有一瞬糊涂。但内心深处的仇恨很快占据心扉。他意识到他也是可以与他用一杆秤来衡量，内心涌起对复仇和鲜血的兴奋和激动。
“神尊大人，”他笑，这一刻，他的笑像藏在暗处的毒蛇，“虽然我出尔反尔惯了，不过，我希望你说话算话。”
重矅沉默了一瞬，继而抬手，面前金字乍现，与他所言只字未变，流光生辉，炫彩夺目，接着，他掌心赫然出现一方紫光玉印，玉质古朴，却难掩威势，上刻神秘符文，紫光耀目，宛若飞凤游龙。
重矅盖上大印，其自动合拢为玉简飞到对方面前：“上有天地神印，本尊若食言，自有天道为你做主。”
那人看着面前神力笼罩的玉简，又看向重矅，伸手接过，展开细看。
重矅看看他：“你慢慢看，我先走了。”
“……”
重矅转身离开，那人抬眼，门口空空荡荡。
重矅独自走在空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