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萧莲舟的回答像一支利箭穿透他的胸腔。他只觉得心口一空,像在一瞬间整个人都被掏空。
“待我助他炼成那柄剑,借此得天界青眼,我衍天宗之地位必将更胜今日。”
谢无涯动了动嘴巴,起了几次势才发出声音:“更胜今日?”
萧莲舟没看他:“我衍天宗立宗数百年,降妖伏魔、镇邪除祟、护持正道、无一不受世人称颂。难道要甘心久居上修界之下?”
谢无涯没应。
“你别拿这种难以置信的眼光看我,”萧莲舟看着他,眼神一改昔日温润柔和:“我知道你无心名利,更无争夺之心。你一心想要的就是乌栖镇那种与世无争、平淡世俗的生活,但我告诉你,你既入了衍天宗的门,做了我的弟子,你就该明白,那不是你该妄想的。”
房间里安静的像是一切都沉寂了。
“你问我,我已经是宗主、是盟主,是万人之上,难道还不满足?是,我不满足。只要还有人站在我头上,我就要往上走!你不明白?”萧莲舟盯着他,毫不留情,“你怎么会不明白?如果你今日不是这副垂死模样,如果你不是一个不名一文的小弟子,如果你有本事与单云阁抗衡,你完全可以保下你的孩子。可是他们死了!这怪我吗?要怪只能怪你!怪你自己无能!”
谢无涯眼底寂然,唇色尽失。
“既没本事守住自己喜欢的人,也护不住想护的人,既然如此,何必执着?你……”
萧莲舟突然噤声。
他看见两行清泪从那双死寂成灰的眼中滑落,霎时,眼底一片灰暗,再无二色。
萧莲舟心口微疼,他从没见他这副模样,莫名生出一种隐隐的担忧:“……”
谢无涯:“是我的错……”
话一出口,瞬间便散了。
“无……”
他想说点什么,这时,陵晋突然叩门:“宗主,云阁元君派人请您去灵塔一趟,说是要紧。”
萧莲舟看了看面前的情形,还是道:“我马上过去。”
他起身欲走,谢无涯伸手拽住他一只衣袖,随之起身抱住他,萧莲舟不得不原地停住。
他明明记得,谢无涯身上总是很暖和,像个小火炉,就算寒冬腊月也不例外,但这一次却像是靠着一块坚冰。
“无涯,我还有话没说完,今夜我来找你……”
谢无涯松松抱着他,声音像一堆冷灰:“不必了……”
“无……”
“给我一点时间,我只说几句话……”
“……”声音有气无力,萧莲舟越发觉得跟前的人就像一捧灰,似乎他稍不注意,就会散于指缝。
“对不起……一切过错在我,是我一厢情愿,是我自不量力。对不起……你本不该落于我这样的人身侧,是我两世痴心妄想,勉强得来这段缘分。对不起……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给你造成任何困扰……”
“什么两世……”
“你去吧……”
谢无涯轻轻松开他,萧莲舟看着他,却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东西。他往门口去,谢无涯只是立在原地似有若无的望着。萧莲舟走出门口,转头看向他,他仍立在原处,一动不动,像一株枯萎的苍松。
萧莲舟心中疑惑更甚,只是陵晋不得不再次提醒:“宗主……”
“走吧。”萧莲舟只好抬脚离去。
谢无涯望着门口,掌心捏着方才从萧莲舟腰上掐下的锦袋。
少顷,周彦进来:“仙君,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谢无涯往外走,抬脚便撞到地上的凳子,周彦忙扶住他:“仙君,你怎么了?”
“没事……”他假装还看得见,若无其事。
“……”
谢无涯轻轻推开他,摸索着回到自己房间。甫一阖上房门,旁侧就响起一个声音:“谢仙君……”
他自然熟悉这个声音,却毫不诧异。此时单云阁正立在窗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谢仙君有何感想?”
谢无涯面无表情走到桌边,摸索着倒了杯水。
“你自认为的深情,不过是一厢情愿,在莲舟眼里,不值一提。你知道为什么吗?”
谢无涯静静坐着,望着他所在的方向:“为什么?”
单云阁得意道:“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这个跟你同床共枕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看到的只是那个光风霁月、清雅出尘的云泽仙君,你根本不知道真正的萧莲舟是什么样子。你越是欢喜他的一尘不染,你便离他越远。这世上有谁是洁净到底吗?没有。你的喜欢,对他来说,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枷锁。”
“是吗?”谢无涯淡淡道:“不过都不重要了……”
“当然不重要,你的一切,你这个人,对他来说,都无足轻重……”见他无动于衷,单云阁又道,“知道他今天找你所为何事?”
“他没说。”
单云阁走过来:“他来是为了替我向你借一件东西。”
“何物?”
“你的命,准确来说,是借你的魂魄一用。”
谢无涯伸手捏住茶杯。
“谢仙君乃一魄之人,世间罕有,如此强大的魂魄力量,若能铸为剑灵,此剑必定惊绝世间。”
谢无涯神色平静,只问:“你为何铸此剑?”
单云阁道:“自是除暴安良、匡扶正道。”
谢无涯道:“你说此话,便是绝无此可能。”
单云阁笑:“谢仙君以为我是信口胡言?谢仙君在下界哪里知道天界与妖魔两界的战事有多激烈,若非情急,本殿下岂会亲来下界铸剑?莲舟顾全大局,以天下生灵为重,自愿为本殿下铸造此剑。本来也并非定要从你这里借,只是那梅雁冰虽然修为不错,魂魄之力还是差了些……”
谢无涯手中一颤:“果然是你……”
单云阁笑意更浓:“谢仙君果然聪颖过人……不光梅雁冰,灵塔里供奉的所有亡魂都进了铸剑炉,当然,这些事情无一不是经过莲舟同意……”
谢无涯捏紧茶杯,杯中茶水涟漪不息。
“谢仙君,说起来,这都是你的错,若是你成为剑灵,莲舟又何必滥杀无辜?白白浪费这么多条性命。若是谢仙君此番还不肯相借,那我们只能继续拿人祭剑,反正衍天宗多的是弟子……”
谢无涯道:“既然杀一人即可,何必要大费周折?”
“谢仙君能有此等觉悟,实在是生民之幸、宗门之幸。谢仙君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你回去吧,其他事情不必再说与我听。”
单云阁道:“我还以为仙君甚是好奇,你如今不问,以后恐怕就再没机会知道了,我倒是很愿意为你解惑。”
“不必了……”
单云阁眉头一蹙,颇为不喜,随即又道:“你不在意这些?似乎萧莲舟做出任何事情,你都不会过分苛责他……我猜,这不仅是因为你心悦他,还因为你是他的弟子,更重要的是,他当年救了你,并将你带回衍天宗,给了你栖身之地……”
“也难怪你恨不起他。这既是师尊,又是爱人,更是救命恩人,若非他当年带你回来,又怎会有之后的事情呢?不管怎么说,任他薄情也好,寡义也罢,这救命之恩、教养之德,总归你还要念着,对吧?”
谢无涯没有回应。
单云阁一笑:“不过,我倒是一件趣事,不妨说与谢仙君?”他从怀中掏出某物,“我在那魅灵身上发现一物,”他轻轻晃了晃,银铃发出轻微清响,“你道有心,还特意穿了辟邪珠。”
谢无涯无动于衷。
单云阁看着他又拿出一物:“恰好,我身上也有一件,莲舟说,这莲花纹清心铃是他们萧氏传家之物,共有两件,非至亲至爱不可相赠。所以当初洗剑大会结束后,他一回宗便让人送到神剑阁,以此昭明心迹……”
谢无涯微微睁大眼睛,但却空洞无神:“你怎会有?”
单云阁对他的反应十分满意,笑着问他:“此物本就有两件,我如何不能有?”
谢无涯突然起身,凭借直觉从他手中夺过那两件清心铃,不住摩挲辨认,似乎是想要分辨其间的细微差别,又似乎是想要证明二者的雷同:“这不可能……”
单云阁似笑非笑:“这世上,一切皆有可能。以谢仙君才智,肯定能想明白……”
谢无涯跌坐回椅子上,恢复了之前的死寂,似乎再无任何事、任何人、任何话再能引起波澜。
单云阁道:“有些人,从一开始就是错误,这么多年,一错再错,错而不自知,你说,他是可怜多些还是可悲多些?”
“……”
“我见多了这错一时,却从未见过有人错一世,哈哈哈……”
“……”
“不过,像你这样的人,于谁来说,都只是消遣吧……”
“……”
“你看那阜宁城中,富商显贵们虽常去莺歌燕舞之处,可谁又会公之于众?不是他们不愿意,是那种地方的人着实上不得台面,谢仙君以为呢?”
“……”
*
萧莲舟在灵塔等了许久,都不见单云阁前来,又差陵晋问了门口的弟子,都说今日未见他来过。他心下生疑,刚出灵塔,就瞧见照花堂方向火光冲天。
他心下一惊,人已在数米开外。等他赶到,整个照花堂俨然成了一片火海,翻滚的黑烟火焰卷起数米高的火浪,宛若一头吞吃的巨兽。
“怎么回事?”陵晋叫住一个救火的弟子急问。
弟子说:“陵晋师兄,此处不知怎的,突然着火了……”
“里面的人呢?”
“弟子来时,火势已经如此之大。师兄放心,有周彦师弟在,想必谢仙君已经安全转移到别处。”
闻言,萧莲舟心下一松,转头却瞥见单云阁正立在不远处,面无表情的望着火势。
他刚想过来,突然意识到什么,转头冲进火海……
“宗主!”
“莲舟!”
“……”
萧莲舟冲进火场,一脚踹开房门,熊熊大火中间,人竟真还坐在桌前。
萧莲舟气急,头一回疾言厉色,大声呵斥:“谢无涯!你跟我赌气便要烧了照花堂是吗?”
人没应,却只见他端起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没有丝毫犹豫。
“谢无涯,”萧莲舟顶着大火冲进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跟我走!”
胳膊从他掌中挣开。
萧莲舟再次去抓他,却瞥见面前放着一只白玉小瓶,旁边是自己佩戴多年的锦袋。
他这才发现腰上少了东西。
脑中陡然一疼,像是被什么击中,他突然发疯般捏住谢无涯的脖子,眼中瞬间赤红:“吐出来,吐出来……”
谢无涯双眼无神,身子恍若无骨,由他掐拽摇晃,接着,口中如开闸般黑血乱涌,整个人直接软倒,眼睛虽然还睁着,但是肉眼可见的没了生机。
他赶紧去扶他,人却已近似一滩烂泥,黑血覆盖的地方迅速开始腐烂、瞬间可见白骨……
久远的记忆如钢钉扎进他的脑子里……
【……我在返程途中制了一味毒药放在里面,无色无味也无解药,若是遇敌,你便用它杀敌,若是……】
【……这药比别的都好用,见血封喉,片刻便能将尸骨尽化,我还燃了两道碎魂符,死后魂魄全消,再无半点痕迹……】
【……】
“啊……啊啊啊!无涯!”
他竟发出野狼般的哀嚎。
他捧着他脸,这才发现人早已经断了气。
他完全不会有这是恶作剧的猜想,因为谢无涯脸上已经开始腐烂,大块大块的血肉直接脱落……
“无涯!!无涯!!!你别吓我!啊啊啊啊啊……”
萧莲舟惶恐失措,惊呼大叫,完全没了昔日的沉稳,不顾沾染上剧毒的黑血往他体内强灌灵力,但这具尸体就像是死去多时,腐烂势不可挡,身体上的烂洞越来越多,甚至连骨头也在一点一点融化……
“无涯!不要!无涯!不要!不要!不要死!啊啊啊啊……”
他疯了一样企图堵住他身上腐烂的地方,但根本无济于事。
“为什么?为什么!”萧莲舟癫狂不已,“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为什么!!!”
“莲舟!”
单云阁从外面闯进来,抬掌就将他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