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主,什么是‘喜欢’啊?要怎么做,才算是喜欢一个人呢?我什么都不懂,你就教教我吧!”
这天,路十七照例过来清波殿黏着路招摇。先是就厉尘澜不负责任地携父出门游玩结果却丢下一大堆公务让门主批阅一事狠狠谴责了对方一番,而后又对着路招摇那张英气明艳的脸庞追忆了会儿往昔,边看边感慨地说门主现在的变化真的好大,一点都没从前那股生人勿近的冷气了。
彼时路招摇正窝在离琴芷嫣不远的摇椅上悠哉游哉地嗑着瓜子,一听她一反常态地扯了那么多话题,便知道这丫头许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之后,再瞅瞅对方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路招摇便猜测,十七这丫头极有可能是存了什么想不通的心事,没准这次是特地过来找自己求开导来了。
这个认知,倒让路招摇觉得稀罕极了,也纳闷极了。毕竟,路十七的性子有多么地粗枝大叶,可是万路门上下都心照不宣的事,这般大大咧咧的人,有朝一日居然也会多愁善感地生出心事来?
这可太值得人八卦……咳,操心一下了。
有了这个心思,接下来在看到路十七费尽心思转移话题的时候,路招摇便不着急了。只是偶尔与之搭上几句话,却并不主动去问,就那么淡定地等着这丫头主动开口。
该说路十七不愧是她一手带大的,脑子里的那些弯弯绕几乎被她猜得八九不离十,这不,接下来的话题,果然在不知不觉间便拐了个弯。许是见自家门主看起来心情还算不错,没过多久,路十七便咬咬牙,图穷匕见,直白地问出了上述那个问题。
——何为喜欢?
在骤然听到这个陌生又熟悉的问题时,路招摇一瞬间都有些恍惚,恍惚到连手里刚剥好的瓜子都忘了往嘴里放。
若说此前与路十七闲聊时,她无聊之余一直在盯着那头书案后正专注批改着公文的琴芷嫣看,那么在听到这个鲜少有人敢在自己跟前提起的话题后,路招摇的目光终于不得不短暂地重新移回路十七这里,不可思议般地问她:“嗯?怎么会突然这么问?你有喜欢的人了?”
之所以觉得陌生,完全是因为,印象中这种涉及到情情爱爱的问题,压根就不像是路十七这个头脑简单的丫头会思考的。
而那份随之而来的熟悉感,则是源自前世。
在那场令她深刻了解到琴芷嫣前世经历的幻境之中,她也曾见过路十七这样一脸迷惘地请教旁人,到底怎样的表现才是“喜欢”,一个人又为什么会傻傻地喜欢上另外一个人?巧合的是,当时那个为她解惑的好心人,正是已经身为万戮门护法的琴芷嫣。
如今这个似曾相识的问题一出,路招摇顿时回想到那时候这两人脸上如出一辙的落寞,不由就有些感怀。
心知路十七今日十有八九是为了某位琴姓宗师而问的,路招摇也不必等她自己露底了,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后,便笑着为她解惑:“‘喜欢’啊?‘喜欢’就是,当你在遇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的时候,不由自主地便会为之心动,时刻都想亲她、抱她,与她做尽天底下最亲密的事。至于后面那个问题,就更简单了……”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与那边下意识顿住笔锋想要听听看她会如何回答的琴芷嫣对视一眼,过后又心有灵犀地同时笑了笑,这才接着说道:“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啊,就是心甘情愿地与她同悲同喜,甘苦与共。看不见她的时候,你会很想很想她,等见到面了,心里又会很满足。她若开心,你便会毫无缘由地跟着开心;而她若难过,你也会忍不住想要为她解忧,或是将肩膀借给她依靠,抑或是铲除一切令她为难的阻碍,种种举动,只为博心上人一笑。”
路十七顺着她的话想了想,到头来却还是一副似懂非懂的茫然模样。
好在路招摇如今的脾气已经沉淀得比以前好了太多,并没有因为她那一时的懵懂而浮现出什么孺子不可教也的无奈情绪。见路十七看起来似乎还是有些分不大清楚那层界限,路招摇想了想,干脆挪用了前世的琴护法开解过她的话,加以引导道:“你若还是无法理清这种感情,便好生想想,此刻你心中所惦念的那人,与你最爱的鸡腿相比,孰重孰轻?与你最在乎的我相较,又是如何?倘若此人的地位已经重要到足以与你平生最爱的人与物持平,那么这个问题的答案,还需要再纠结吗?”
“好像也是……”路十七蹙了蹙眉,片刻后却又委委屈屈地看着路招摇,哀怨道,“可我不想跟门主分开啊!”
这丫头,怎么说着说着就偏移重点了呢。路招摇不太理解她的委屈从何而来,索性双手抱臂,挑了挑眉笑话她:“也没谁规定,有了喜欢的人之后,就得脱离我万路门啊。”
“那就好!”路十七抱住她胳膊,撒娇道,“门主~我听好多人说,有了心爱之人以后,就得按照人世间的规矩,与对方成亲。等到成了亲之后,两人就组成了一个小家,旁人不可介入,而结为夫妻的这两人也万不可再与其他人走得太近,导致行差踏错,移情别恋,最终辜负了对方……我,我不想因为成亲便疏远了门主,我舍不得你!”
她这样说着,期间还拿脑袋在路招摇肩头轻轻拱了拱,一举一动全然像个依赖母亲的稚子,看得路招摇心头一软。
“想得还挺长远。”她轻笑一声,轻轻抚了抚路十七发顶,安慰道,“不过,怎么会呢。在我心里,十七永远都是当初那个可爱听话的小丫头,你我相识数年,情分自然与旁人不同,怎会因为你有了心上人,便要被迫保持距离呢。你看,你琴门主不也没有限制你来找我玩儿么。”
听到这儿,路十七这才想起殿中还有一个人。实在是琴芷嫣的性格过于安静了,以至于她沉浸式地跟门主探讨了半天心事,险些都要忘了她的存在。
想到除了门主之外,竟还有旁人将自己的那些心事也听了去,路十七破天荒地主动脱离了路招摇怀抱,并略带羞涩地往琴芷嫣的方向望去一眼。结果,见后者一脸温和地对着她露出一抹好看的笑容,不知怎的,她还难得红了次脸,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今日的小女儿形象仿佛是有些损了往日的威风气派,连忙找补道:“多谢门主解惑,我懂了!那门主,我便先走了,你们慢慢聊,慢慢聊……”
还不待路招摇再善意地笑她一笑,她便已急匆匆跑了出去。
这下倒好,望着那道火速离开的粉衣身影,路招摇再也无需忍耐,终于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够了才言道:“瞧她,每次都是这么风风火火的,也不知道以你大伯父的温吞性子,是怎么忍得了她的。”
热闹看够了,琴芷嫣也继续做起了方才未完的差事,听见路招摇这样说,她处理公务之余便也跟着笑道:“缘分到了,自然也就走在一起了。说来,他们两人性情互补,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在她看来,像琴千弦那般超凡脱俗到几近无悲无喜的圣人模样,正需要路十七这样活泼生动的姑娘来给予他真实感。
不过,她又想,前世大伯父是因超度封魔山封印一事才得以功德圆满,飞升成仙。而今先不提路招摇与厉尘澜都好好地呆在万路门中,便说他的那一身功法,也是同现下的自己一般,尚需重修的。想来,这一世的他若想捋清对十七的心意,应当也不至于再像前世那般,经历好一番生离滋味后才能明悟吧……
正出神地想着那些前尘往事,突然间却被人从身后按住了肩膀,琴芷嫣几乎是立刻回过了神,回头望向那个正为自己揉捏肩膀的人,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瞧着你着实辛苦,便来为你解解乏。”
这话乍一听来的确挺体贴,但结合路招摇此刻的神情,细品起来却很有一种暗搓搓告黑状的嫌疑,琴芷嫣失笑道:“怎么连你也怪罪上阿澜了,你明知道他也不容易。如今他好不容易才与厉伯父父子团聚,便是他不曾主动提及,我也是想要放他出去散散心的。”
见她口口声声为厉尘澜开脱,路招摇心里的酸水又开始汩汩往外冒了。自己这都是为了谁啊,从不主动伺候人的门主大人亲自学了推拿按摩之术,就想着为道侣消除疲惫,谁承想最终邀功不成,还被说了一通。
虽然她知道厉尘澜也是个倒了大霉的大冤种,好不容易逮着个合适的机会想要争取点休息的时间,也是人之常情。但看着琴芷嫣每日案牍劳形的模样,她也怪心疼的。本还想着同她分担一些,没想到隔了五年的时间,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公文,她头大之余,竟只觉得无从下手。
也是因着这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缘故,才促成了琴芷嫣如今的这副劳碌模样。明明已经身为万路门中地位最高之人,却不得不为此费心劳神,终日不得闲。
这样看来,也不知道从前作为琴护法的她,是如何一日日熬过那漫漫长夜的。
路招摇越想越心疼,此刻在她眼中,琴芷嫣正如那话本子里刚刚嫁入黑心婆家的可怜小媳妇,因为自身勤劳能干、吃苦耐劳,便永远被迫接下了干不完的活计,吃不完的苦。相比之下,她这个堂堂正正的琴门主,居然还不及手底下的四位山主轻松。
这怎么成。
思忖了半晌,路招摇摸摸下巴,眼珠一转,心底突然有了个绝妙的主意。
也该到他们发挥余热的时候了。
于是,当天下午,东西南北四位山主正在自己山头呆得好好的时候,便猝不及防地迎来了余下的那些未批改的公文。
而带给他们这个“噩耗”的始作俑者路大门主,则在那几人纷纷腹诽着门主不讲武德的时候,于当天夜里心情颇佳地命人摆了一大桌好酒好菜,与爱人共度此良夜。
琴芷嫣酒量不大好,这是这几月的相处中,她慢慢摸索出来的事。
正巧这几日因公务之事,琴芷嫣没少冷落她。所以,路招摇今日便适时起了些坏心思,想要借机喂她多饮几杯酒,然后……嗯,以振妻纲。
至于怎么个“振”法,想必大家懂的都懂。
琴芷嫣不傻,自然也从她一杯杯灌自己酒的动作中察觉到了她的小九九。不过看穿归看穿,她也没有不给面子地揭穿路招摇。毕竟,她向来都愿意纵着爱人,加上也好几天没同心上人亲近了,因此便含笑默许了那人接下来愈发放肆的劝酒之举。
喝到最后,琴芷嫣成功被灌醉,靠在身旁路招摇的肩头,晕乎乎地不知今夕何夕。
见此番目的达成,路招摇得意一笑,便想着将人拐去床上,为所欲为。琴芷嫣迷蒙之余,看到她略显猴急的动作,潋滟眸光中划过一丝显而易见的笑意。在路招摇横抱起她的时候,她一丝抗拒也无,乖乖由着那人将自己放到床上,一件件地剥去了衣衫,这之后,更是任她施为。
情至深处时,她仿佛听见路招摇哄骗她今夜要不要多来几次的声音。
对于这个无理的要求,琴芷嫣没有直接作出答复,而是抬起手臂,揽住路招摇的脖子,与她对视。
那双凝望着路招摇的眼里,满是温柔包容的爱意,一如初见时那般。
一切尽在不言中。
路招摇明了,蓦地低下头深深吻住琴芷嫣,而后,更是与她极尽缠绵,共赴极乐。
情是何物?
从前的路招摇总觉得,是欺骗,是痛苦,是真心错付,与满身伤疤。
直到现在,她才终于明悟。
情,是这世间这珍贵之物。伤人,亦动人。
世间百味,唯“情”最真。
而她,何其有幸,能在历经重重磨难后,与心之所爱相知相守。
得妻若此,此生无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