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姐,休假了还往单位跑?”
“昨天有东西落科室了,想起了就过来拿一下。”
“诶,那我们先走了。”
何女士就职于湖城人民医院,距家两公里不到,以前忙得要死,前些年还不容易从急诊换到了门诊,相对清闲了些。
上次何琼歌送的购物卡还没用完,她买完东西顺手丢在医院了,这次寻思让桑芜陪自己逛逛。
出科室的时候,遇到之前急诊带的小徒弟。她礼貌唤何女士:“师父。”
“诶,小吴,急诊又在忙啦?”
“您别打趣了,急诊不是一直在忙吗?”
“行,你们忙,我先回去了。”
何女士转身欲走,却被一副欲言又止的小吴叫住了:“师父——”
急诊与门诊用一条悬空通道连接着,不过几十米,就到了。
“病人家属在吗?病人目前胃壁有破口,急需进行修补手术。”
“在!”桑芜急切起身,迎上前。
护士头也不抬,只问:“您跟病人是什么关系?”
“夫妻,”她答得干脆,“我是他妻子。”
“签字吧。”
她接过文件唰唰签下自己的名字,只在护士接过文件的时候问:“手术危险吗?”
护士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她:“有。”但护士也能理解,“但不多,安心等待。”
刚刚她简直心慌意乱,她何曾见过仲司砚那个样子,一进医院还昏了过去。
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好像也全身脱了力般,靠着墙,躬了躬身子,缓过神来时,下意识往光亮的地方看了眼。
这一眼,就让她看到了何女士。
“妈——”
她起先选择来最近的医院的时候就想过何女士会知道,但依然还是有点慌张何女士刚刚从什么时候来的,又听到了多少。
何女士走近,嗤了一声:“谁进医院?”
“我朋——”她瞧着何女士不太喜悦的表情,说了实话,“仲司砚。”
她是知道这号人物的,只是不知道这号人物和自己女儿的真实关系,刚刚听到的那刻也有些震惊:“你们结婚了?”
桑芜心下一顿,这是该听到的都听到了:“嗯。”
再隐瞒着好像也是无畏抵抗。
何女士抿着嘴看了她很久,像是还没消化掉这个消息,问她:“还不想说清楚?”
她侧过身看了看手术室亮起的灯,眼神失焦的瞬间,她突然也觉得有一点剪不断理还乱的感觉了。她从来没想过,坦白会是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下,只好拣着重点跟何女士说了个大概,何女士听完连连对她说了好几句“胆子真大”。
之前并不觉得有什么,但何女士这样评价,她也觉得自己当时挺大胆的,对一个男人莫名怜惜又莫名信任。以至于何女士走了,她都还没太缓过神来。
她给小姨发了一条消息,说自己惹何女士生气了,想要小姨帮自己出谋划策。但许久都没收到回复。
仲司砚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左林正好打来了电话,桑芜接的:“老板,我们找你找疯了!”
“左助理。”
左林一瞬才明白对面的人是谁,愣怔地喊着:“……老板娘。”他反应过来了,连忙问,“老板是去湖城了吗?”
她站在病房门口,透过玻璃窗口看进去:“嗯,目前是在的。”
他不知道仲司砚已经在医院躺着了,只能侧面提醒桑芜,说仲司砚最近在席上喝得有些猛,每每下场都会难受很久,但老板又不听劝,一直硬撑。
她不太清楚左林的话里是不是带有卖惨的成分,只说:“他是成年人,他自己的身体需要他自己在意。”
“老板娘,怪我多嘴。”他自认是自己话语越界了。
他没继续说仲司砚最近去丹漆随梦求原谅都扑了空,最后还意外得知她已经在寻思回湖城发展的法子。所以对于自家老板会突然出现在湖城,他虽然震惊,但又能理解。因为好像在对待任何跟桑芜相关的事情的时候,仲司砚都会丧失思考能力。
晚些时候,生气的何女士过来送吃的了。刀子嘴豆腐心就是形容她,哪怕她再生气,也不会对桑芜置之不理。
两人在收拾桌面的时候,桑芜眼睛有些酸涩,她向一言不发的何女士道歉:“妈,对不起,一开始没有跟你说实话。”
何女士没有立马回应,只是将筷子递到她手上,看她还愣愣地不敢动手的时候,才说:“反正你自己一向有主意,干嘛对我说。”
语气明显是还在生气。
桌上的饭盒打开,又是她爱吃的鱼,热气冒出来的时候,她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何女士仿佛有些责怪自己对于她的关系与问候太少了,所以哪怕嘴上强硬,但还是会做她爱吃的菜过来找她,担心她吃不好。
这些年何女士忙于工作,她也的确独立了很多年,甚至在很多个高烧的夜晚也只是匆匆见过何女士几面。但她都能理解,她理解何女士的辛苦,理解何女士的不易,理解何女士无法两头兼顾。
她可不想何女士沉溺在无法帮助她的愧疚之中。
她上前拥住了何女士,欲言又止,反倒是何女士先开了口:“你知道的,我和你爸的结局并不好,所以我一直想让你在这件事情上慎重,要考虑再考虑……”
——绝不是这样草率。
何女士没说完的话,桑芜猜都能猜到。
“我生气,但我更想你自己想清楚。明白吗?桑桑。”
“我知道——”
两人话没说多久,小姨就来了。像是为了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闷气愤,所以她是抱着看猴子的心态,跟两人打过招呼,就对着病床上的人审视一番,才面前咂咂嘴,说:“还行吧。”
桑芜:“……”
何女士自然感受到了,只啧啧摇头:“行了,你们俩就是一条心,都有自己的主意,有自己的见解,喜欢自己做决定,是我落伍了。”
两人感受到何女士舒了口气,知道这个话题这一时半会儿肯定是跳过去了,便上前与她说了很多话。
穿孔修补不算什么大手术,术后恢复得好,第二天就可以进食。左林第三天就被醒过来的人叫了过来,桑芜睨着他们,唇不自觉抿起,一副不满的样子。
左林汇报完工作,与桑芜错身而过,出门前听见她说了一句:“真是难为仲总。”
医生说要卧床休息,他倒好,卧床工作。
这几天桑芜就没给他什么好脸色,哪怕是问询身体状况语气也很平静,他自然知道这人是还没哄好。
听到这句埋怨,他反倒笑了出来,得寸进尺:“跟桑老师有样学样。”
她停下手中切橙子的动作,心里立刻明白他是在说自己这几天还在画稿、聊展览的事儿。不免啐了一句:“你跟我能一样吗?我又没有让自己喝进手术室。”
“嗯。”他语气莫名有些坚定,“所以我才要更加努力,朝着桑老师看齐。”
桑芜:“……”
她不说话了,仲司砚反而有些焦虑,怕再陷入冷战的僵局,在她递过橙子的时候,小心翼翼地问她:“桑芜,你能不能多说几句话?”
“……不可以。”
“其实我竟然还有点庆幸自己此刻的处境。”
桑芜有些不解。
他摇了摇头,道:“至少,即便你还没原谅我,却也没扔下我,不是吗?”
对于他的思路,桑芜嗤之以鼻:“你有病?”
“嗯,我有病。”他顺坡下驴,“很久以前就有,是某个人莽莽撞撞地冲进我的生活里,将我拉出来。”
二十三岁的仲司砚,桑芜再了解不过。即便他装作每天都一副乐于分享的模样,但她总是能一眼就看穿他的孤独与沉默。
因着远隔重洋与互不相识,她将他当作回收站,什么也都与他分享,只不过她从来不记得太多不开心的事情,所以能输入过去的,基本都是开心的事儿。
以前她还不知道那幅画的灵感来自仲司砚,现下知道了,才真的觉得与他十分贴切。
想到这儿,她对倒放画的意图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便顺了他的意,问他:“那幅画为什么要倒着放呢?”
他很乐意她与自己有了话题,却又忍不住卖关子:“你真的不知道吗?”
仲司砚目光炯炯,眼底笑意灿烂,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她也并不是完全不懂,现在这模棱两可的话语,更是让她坚定了自己的看法,但嘴上却说:“你不想说就算了。”
他瞬间有点急,拉住她的腕子,将一片橙子塞进了她嘴里,道:“我没有不想说。”
对于他这借花献佛的行为,她不太满意,但她也不会拿橙子撒气,只顺势在他的拇指上咬了一口。
他看着手上那不深不浅的牙印,问:“消气了吗?”
“……勉强吧。”
得到这句回答,他才继续说:“桑芜,我满足我现在所有的一切,因为那一切……都是关于你。”
满足于,那个沉寂的梦境终于找回了鲜活的心跳声。为了这久违的感动,哪怕要他拖着剧痛无比的身体陪着她步行三条街也行,哪怕要冒着被骂卑鄙小人的风险也行。
桑芜闻言心头颤动,话语里却还是有些气愤:“骗子!”
以为她觉得自己现在不够诚恳,他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没想到对方只是说:“仲司砚,你不说实话就算了,难道还要我细数一下,你的行骗记录吗?”
可惜两人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面——
她心里全是两人初始时误以为他是女生,才会那样热情地冲上去。他在初次认识时,就骗了她。
而仲司砚还沉浸在这几天来她叫出口的第一句全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