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也没什么事。”朗曼尴尬地挠了挠头,“看你在这里,所以来和你说说话而已。”
来源不明的紧张下,他连一贯利索的嘴皮子都变得磕磕绊绊。
喝了口带甜味的香槟压压惊,他转头移开视线,“虽然你大概不会在这里久留,但今天过来参加宴会的这些人基本都有着不低的地位和能力,和他们交个好,对未来还是很有好处的。”
“谢谢,不过不用了。”洛亚芙尼对这种功利性过强的社交不感兴趣,“有需要的话,我自会去寻找适合的盟友。”
“这样啊。”朗曼感到一阵牙酸,“行吧,那我先走了。”
[所以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在男人身后,女孩望着逐渐远去的背影不解地皱起眉头,只觉得对方好生奇怪。
没事还特意跑过来一趟,真是有够闲的。
[对了,我之前所说的事,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她把盘中最后的一点慕斯蛋糕塞到嘴巴里,问克斯科对于此的想法。
或许是中途被人打断了的缘故,她话中那股可怕的狂热劲消下去许多,用词随之恢复了她一向的镇定。
克斯科顿了顿,“或许你还记得你前几天和我说的话?”
[啊?]
洛亚芙尼没料到对方会突然跟自己翻旧账,茫然地等他的后话。
“果然是忘记了吗?但我可还清楚地记得某人和我说过不需要我帮忙呢,呵呵。”他冷笑。
她一愣,[这哪天的事啊……]自己会无缘无故地舍弃那么个方便的工具人?真的假的。
她第一反应是厉声反驳,可偏偏那句话的指向性无比明确,便是记忆力再如何差,不过是发生在几天前的事情,她倒也不至于一下子全都忘光。
嗯……
似乎,好像,就还真是她自己说的不需要他人插手。怪尴尬的。
虽然不是她先把话题引到那去的,但这确确实实是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话没错。
洛亚芙尼嘴里含着带奶油的勺子,缓慢地思考该如何答话。
或许只要说些软话,对方就会放下这点不快重新为自己提供帮助。但毕竟是被克斯科用这样的口吻提醒了,她难免感到索然无味。
其实她能得想到对方要自己做什么,无非就是像两人最初磨合期的时候那样,一个劲地哄诱自己依附于他。
想必她一旦低头,就会被“驯化”了吧。
洛亚芙尼很不喜欢这样,更厌烦这种态度。
她一直都不排斥作为雇佣兵的那段时日,也不反感依附他人生存,可在她好不容易升起以另一种方式生活的想法的当下,任何逼迫她重蹈覆辙的因素都变得极为碍眼。
[你是一个人待得太寂寞了吗?]她问。
“对啊。”
[我应该和你说过的吧,这种小把戏对我不起作用的。]她把空盘子和餐具放到一边。脑中燃烧着的愤怒如同将熄未熄的一缕火焰,熏出大片的雾气,唯独不见火星闪烁。
自很久之前起,洛亚芙尼就缺失了人类本该有的丰富情绪,即便是出现少见的意外,她也不太会应付它们,能做到的唯有尽量冷静。
像一座死火山。
——反正我自己照样可以做到的。
她执拗地想。
**
似乎是被误会了呢。
克斯科在意识空间神游。
——真过分啊洛亚芙尼,果然是把他物化成工具人了吗,所以自己稍微一点的反抗都会引来强烈的反感。
多奇怪的人啊,平淡漠然的外表下总喜怒无常的。
“我可就小小地抱怨了一句诶?”他叹气。
然后是不约而同的沉默。
**
受心情不好的影响,洛亚芙尼只草草在宴会吃了点东西,很早就回去自己醒来时所在的房间洗漱完睡下了。
过去四十多分钟,她翻了个身,面朝天花顶重又睁开眼,浅青色的眸子里无任何睡意。
挪动身子到床头柜边上,她把自己购买的那本茶花女原作从柜子里拿出来,以一种十分缓慢的速度在翻阅。
之前,她对它改编而来的歌剧的评价是“看起来很真实”。
而现在再看原作,她所抱的想法变成了“让我看看这些较为真实的乐子解解闷吧”。
于是作者如她所愿,好好露了一手。
书中这样写到——【人生只不过是在满足不断产生的欲望,而灵魂也只不过是维系爱情之火的守灶女神。】
这下好了,洛亚芙尼是不生气了,她开始认真思考自己是不是被确证成文盲了。
不具有明显的欲望,更不喜欢谈情说爱的女孩安静合上了书本,把它塞到了床头柜最底下的那层抽屉中,非常努力地将其往里推去。
——就不该翻开这玩意的,说到底自己为什么要好奇啊……分明之前的阅读体验是那么的糟糕,为什么还要执迷不悟地自找麻烦。
文中的每个字都不太能理解,更无法共情,所以她每每读起来,都感到无聊和被恶意戏弄的不快。
她知道那句话不过是主角的自白,但看到后还是忍不住皱眉。
糟透了。
她想。
星辰闪烁,明月高悬。
宴会还在开着,她却犯了谵妄的症状。
原来的世界里,自己不曾以正常的方式生活,即便是换了个世界的现在,她也没法和“普通”扯上多少联系。甚至于作为帮派继承人的芙黛尼可能都比她要更了解人类社会的事情,明白那些各式各样不便拿来说的潜规则。
而她就只能学着雇主先生的样子去虚张声势,还有拿过去朋友教授的东西生硬地套用。
她不了解未曾亲身经历过的东西。而纯粹的知识显然无法轻易弥补体验上的差距。
多可怕啊,在这个世界结识的所有人,都是她所不了解的。
那种迷茫感如同带浮冰的浪潮,一下一下拍打着她,令她离人群越来越远。
思绪翻涌,她展开双手,把身前的薄被子抱拢住,按在了脖颈和胸腹处。
偏偏这样的她仍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
那是十三岁那年,同位体以伪神身份降临面前所带来的,压倒性的傲慢和自信。啊啊,该说憧憬吗,还是渴望呢?
总之就是,完全不想输啊。
**
来到新基地的第二天,她还是没寻着机会和芙黛尼说上话,不过下午的时候有人跑过来给她递了封信。信封上面没标明具体的收件人和寄信人,但因为走的渠道是芙黛尼那边的,相关的主事人被提前叮嘱过,于是这封飘洋过海、从未知的国度寄来的信依然能够完好无损地交付到洛亚芙尼手上。
里面装着白纸黑字的信件和一张支票。
不用多余的提示来辅助回忆,她知道这是露亚写给她的。
信本身并不长,除开格式化的问好和寒暄,剩下的不过寥寥六七行,大致是对方创业的进展与能够支付的“恩情”。
支票的数目也不大,不过好歹是一笔财富。待晚些时候,洛亚芙尼要去把钱取出来,再兑换成金砖随身携带。
中午,终于空出来一些时间的芙黛尼让下属把话带到,邀洛亚芙尼一起共进午餐。
定好的地点在基地主建筑的最高层,视野很好。秘书小姐帮忙占好了靠窗的两个位置,并把周遭给清场了。
不受干扰的其他地方则坐满了基地内的普通员工。
已接下分部管理者职务的芙黛尼到的比她还晚,被通宵达旦的工作磋磨得在眼下生出淡淡的青灰。
“急需处理的事项真的好多,我一整天超级超级忙的啊——!”
就连午饭时间都惨遭压榨的少女一脸忿忿。
洛亚芙尼不方便随意插嘴这种话题,只用起伏不大的表情表达了自己的安抚之情。
“所以,你需要我做什么?”她咽下口中的奶油浓汤,等对方停下来后问。
芙黛尼抬起头,语气轻松,“如我上次所说那般,我需要你做的事并不复杂,要见的那个人你也早认识了。”
“是嘛,”洛亚芙尼笑了,“听上去简单得和公费旅游似的。如果希拉瑞莉女士那会给出的诚意同你一样,大概都轮不到你撬墙角了。”
不知何时起,和少女一并前来的人悄无声息地退下了,就留负责保卫安全的人隔着一个很难听清两人交谈声的距离远远观望。
餐厅高大的立柱巧妙地于角落隔开一片不起眼的视线死角,金芒亲吻眼前人的发丝,而那原本生机勃勃的翡翠绿眼眸里酝酿着潮湿黏稠的杀意。
这毒蛇似的杀意对准的不是自己,洛亚芙尼能分辨得出来。
……
“你的目的是什么?”
洛亚芙尼问。她翘起右腿叠放到另一边的膝盖上,左手臂撑在桌面,用手掌托举起下巴,像是心血来潮才多问了这一句。
“哎?你竟然会好奇任务以外的事?”
芙黛尼睁大眼睛。
在针落可闻的寂静里,餐具互相磕碰发出的声响无比刺耳。
“好歹是我的前任雇主呢。”
她把自己与那个女人彻底分割开,不愿和其粘上一点关联、惹来多余的麻烦。
而少女用这些时间收拾好了自己乱七八糟的心情,温声道:“我也不清楚你猜到了多少,但我对母亲她是没有恶意的,只是随着我长大,太多太多的人避开她的视线想来杀死我,所以我到底无法像个正常的女儿去爱她。”
“……”
“有时我想,如果她蠢一点就好了,这样便不会有那样多的追随者把小心思打到我身上。”
芙黛尼喃喃自语,“或许啊,她也是这样看我的吧。”
“如果你目标达成、成为新首领,你还需要和我进行原本的交易吗?”
洛亚芙尼在意的唯有这点而已。
“大概不会吧。一旦成功,我便不会再有现在的自由。”
芙黛尼看得很透彻,所以话中没有任何的迟疑与犹豫,“不过我许诺过的报酬不会有太多变化,在这一点上,你大可以相信我。”
“好吧。对了,我在那边的屋子记得给我留哦。说不定我还会再回去的。”
“行,我会记得吩咐属下定期去打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