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风园理事阁内,沉凝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青铜香炉中,一缕青烟笔直上升,却在触及高耸的藻井前便无声消散,如同此刻阁中众人沉重的心绪。
堂中央,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袁项正襟危坐于主位。
他双目微阖,仿佛入定,枯枝般的手指轻轻搭在紫檀木扶手上。
下首两侧,分坐着沈眉、沈武等一众极风园的核心人物。
他们个个神色凝重,眉头紧锁,目光低垂,无人言语,偌大的厅堂内落针可闻,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更衬出此间的压抑。
“此事……关乎人族安危。”
最终,是沈眉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
她声音清冷,目光投向主位的袁项,带着征询与忧虑。
沈武立刻接口,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丝未散的余悸:
“袁老明鉴!妖族胆敢擅闯我斩妖门人选拔圣地,掳走木心阁弟子沈若瑶,其行径已非寻常挑衅。数日前,杨澄、子书煜等人追踪而去,竟发现了‘狐府’的老巢!此等行径,绝非偶然,怕是……妖族已有异动,蠢蠢欲动!”
他将之前妖族闯入选拔之地、掳人以及发现狐府巢穴的情况简洁汇报。
“狐府……”沈眉朱唇微启,复又抿紧,“关于这狐府之事……袁老您看,是否需要……即刻调派人手,前往缴清?以绝后患?”
她的话语带着试探,显然也知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主位之上,一直闭目沉思的袁项,缓缓睁开了双眼,瞬间扫过在场众人。
“不可。”袁项的声音不高,在寂静的厅堂中清晰地回荡,“此时动兵,无异于打草惊蛇。”
他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一点,“狐府现身,掳我弟子,其意为何?是试探我人族底线,还是另有所图?背后是否还有更大的谋划?这些,我们尚未摸清。贸然出手,只会惊动暗处的敌人,徒增变数。当务之急,是沉住气,摸清妖族此番动作的深意。”
“是。”
沈眉心中一凛,立刻垂首应声,她明白,袁老所虑深远。
袁项的目光缓缓移向沈武:“关于那木心阁的小女,江若瑶……”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这个名字在阁内引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妖族的目标,显然更指向于她。她身上,究竟有何特殊之处,引得妖族不惜暴露‘狐府’也要将她带走?此事,必须尽快查明!她失踪的线索,是解开妖族意图的一把钥匙。”
“是!”
沈武连同在场众人齐声应诺,声音在空旷的厅堂内激起回响。
江若瑶的身份与价值,瞬间成了新的焦点。
袁项微微颔首,手掌一翻,一个锦囊出现在他掌心。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系绳,露出里面一小撮闪烁着奇异光泽、如同星辰碎屑般的灰烬。
“此番召集诸位,核心在于此物。”袁项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这是杨澄带回的,那扇带走江若瑶的传送光门崩溃后所留的余烬。此物气息……颇为熟悉。”
他捻起一点灰烬,指尖萦绕着淡淡的灵光感应,“这气息的源头,指向何方?这神秘大妖的身份与路径,才是真正的关键,必须组织精干力量,深入调查追踪。”
“是!”
众人再次齐声,目光都聚焦在那袋小小的灰烬上。
“沈武,”袁项点名。
“属下在!”沈武立刻挺直腰背。
“选拔之地遭袭,人心难免浮动。你照常主持斩妖门人选拔之事,务必稳住局面,重振士气。同时,暗中加强对各选拔点的防护,绝不能再有闪失。”
“遵命!”沈武抱拳领命,神色肃然。
“沈眉。”袁项的目光转向一旁风姿绰约的女子。
沈眉盈盈起身:“请袁老吩咐。”
“你心思缜密,擅长追踪探查。这袋余烬,”袁项将锦囊递给她,“由你负责,调动斩妖门内精通追踪与空间术法的高手,全力配合,务必将这气息的源头查个水落石出。另外,”他补充道,“木心阁痛失爱女,我那知交必然心急如焚。你需亲自与木心阁沟通,协助他们寻回江若瑶。两件事,相辅相成,务必谨慎。”
“眉儿领命。”沈眉双手恭敬地接过锦囊。
“遵命!”沈武等众人再次齐声应和。
……
理事阁沉重的雕花木门外,气氛同样压抑。
子书煜、丁语伊和林业围坐在庭院中央的石桌旁。
石桌冰凉,茶水早已冷透,无人有心思啜饮。
子书煜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单调的轻响,眼神却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仿佛要将它看穿。
丁语伊秀眉紧蹙,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内心焦灼。
林业则看似最为平静,抱着双臂靠在石凳上,但紧抿的唇线,同样暴露了他的不安。
与他们稍隔一段距离,杨澄独自一人,背靠着庭院中一棵老树。
他双臂环抱于胸前,高壮的身躯如同铁塔般矗立,肌肉在紧束的劲装下微微绷紧。
他微低着头,额前几缕碎发遮住了深邃的眼眸,但那紧抿成一条直线的嘴角和周身散发出的低沉气压,比之围坐的三人更加令人心悸。
时间在无声的等待中流逝,每一刻都显得格外漫长。
阁内偶尔传出模糊不清的只言片语,焦虑如同藤蔓,在每个人心中悄然滋长、缠绕。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沉寂之后,阁内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后。
吱呀——
沉重的木门被从内拉开一条缝隙,一个身着理事阁制式服饰的门人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
他目光扫过庭院中等待的四人,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
“袁老及诸位理事已有决断。”门人的声音平板无波,如同宣读公文,“尔等四人,照常参加后续斩妖门人选拔事宜,不得延误。”
他顿了顿,目光在几人脸上逡巡一圈,似乎想捕捉他们可能的反应。
“至于尔等所关心的,木心阁弟子江若瑶失踪一事,门内自有安排,已委派专人负责追查。尔等不必挂心,静待消息即可。”
此言一出,如同冰水浇头。
子书煜猛地从石凳上弹了起来!他俊朗的脸上瞬间涨红,眼中燃起愤怒与难以置信的火焰。
“什么?!不必挂心?静待消息?”他声音拔高,带着质问,“那是我师妹!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一件物品!”他一步上前,就要抓住那门人理论。
“书煜!”丁语伊反应极快,一把死死拽住子书煜的手臂,低喝道,“冷静。”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中同样充满了不甘,但理智让她明白,此刻冲动无济于事。
然而,一旁的杨澄却再也按捺不住了。
就在门人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身躯骤然绷直,如同蓄满力的强弓。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寒光四射,带着一股骇人的气势,几步便跨到那门人面前。
他本就高大魁梧,此刻更是如同一座山岳般压迫而下,几乎完全遮挡了门人的视线,强烈的压迫感让那门人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我,不!”杨澄的声音低沉,一字一句,仿佛是从紧咬的牙关中硬生生挤出,“传送光门的灰烬,是我带回,这功劳,是我杨澄的,追踪那神秘大妖,寻回江若瑶……此事,理应有我一份,我必须参与全程。”
他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对!”子书煜被杨澄的气势一激,奋力挣脱了丁语伊的手,也大步跨到杨澄身侧,目光灼灼地盯着门人,“失踪的不仅是我师妹江若瑶,更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至亲,家师临行前千叮万嘱,务必将师妹平安带回,此乃师命!江若瑶之事,我子书煜义不容辞,必须亲自将她寻回!”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那传话门人被两人逼人的气势慑住,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他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偏过头,目光投向身后尚未完全关闭的门缝。
就在这时,门内传来一阵轻缓而富有韵律的脚步声,伴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幽香。
门扉被彻底推开。
沈眉身姿摇曳,踏着轻盈的步伐走了出来。
她依旧是那副妩媚动人的模样,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眼波流转间,仿佛能勾魂摄魄。
她先是对着那略显狼狈的门人微微颔首,示意他退下。
门人如蒙大赦,立刻朝沈眉恭敬地行了一礼,匆匆退入门内阴影中。
沈眉的目光这才落在眼前这四个年轻气盛之人身上。
“你们几个小家伙,”沈眉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目光在子书煜、杨澄脸上流转,“沈武可是对你们的实力大为夸赞呢。此番妖族异动,掳走木心阁弟子,确实棘手。”
她话锋微转,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
“你们与江若瑶熟识,对她的性情、过往了解颇深,若能参与追查,或许……真能提供些意想不到的帮助。”
她的目光尤其在杨澄脸上停留了一瞬。
听到这里,子书煜和丁语伊等人紧绷的神情略略松弛,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的光芒。
看来此事,还有商议的余地?
“但是——”沈眉脸上的笑容不变,语气却陡然一转,带着几分无奈和不容置疑的权威,“元老们的命令……可是金科玉律啊。尤其是袁老亲自定下的章程,岂是我等能够轻易更改的?”
她摊了摊手,做出一个为难的姿态。
“小子们,还是别为难姐姐我了,安心回去准备选拔吧。”
这“但是”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刚刚燃起的希望。
杨澄的目光瞬间锐利。
他不再犹豫,猛地一步上前,高大的身影几乎将沈眉完全笼罩。
他微微俯身,将唇凑近沈眉的耳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极低声音,急促而清晰地说了几句话。
距离太远,子书煜等人只能捕捉到几个零星的、如同冰块碎裂般的字眼:
“安危……灭亡……落入妖族之手……焕生门……”
只见原本还巧笑倩兮、掌控全局的沈眉,在杨澄低语入耳的瞬间,那妩媚的笑容猛地僵在了脸上。
她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桃花眼骤然睁大,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无法掩饰的震惊。
她下意识地偏过头,斜睨着近在咫尺的杨澄,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讶异和深深的怀疑。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沈眉脸上的惊疑之色迅速敛去,重新挂上那副惯常的、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但眼底深处却多了一抹凝重。
“嗯……”沈眉沉吟片刻,目光在杨澄脸上逡巡,似乎在评估他话语的真伪与分量,“此事……非同小可。”
她最终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从容。
“待我……再进去禀报袁老与诸位理事。”
闻言,杨澄这才直起身子,退后一步。
他双臂重新环抱于胸前,头颅昂起,下颌绷紧,仿佛在无声地宣告:
我所言句句属实,信与不信,请便。
沈眉深深地看了杨澄一眼,不再多言,转身,再次没入理事阁深邃的门内。
砰!
沉重的雕花木门在她身后被门内的侍从无情地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