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陷阱
令刘梦颇为意外的是,云从灵居然没有丝毫迟疑,就对她点了点头。
不仅如此,她接下来说的话,以刘梦目前了解到的信息来看,竟然真算得上是十分坦诚坦诚的全盘托出了:
“我真的没有恶意!我是说,我其实非常理解,甚至是庆幸你坚持出手杀掉了海顿·扬。而且请你放心,这事儿教会那边我会尽力帮忙你圆回来。”
刘梦微一挑眉,脸上似笑非笑,语调上扬地“哦?”了一声。
她并不精通什么谈判技巧,但观摩过大量影视作品,写过许多经典人物的心理和行为分析和人物小传,模仿能力和观察能力更是锻炼到了极致。
总结来说,她太会运用自身的每一处,来给别人递出暗示。
果然,云从灵不知脑补了些什么,先是稍稍舒了口气,然后竟露出了一点儿眼巴巴的情绪,活像是个被老师误会了的学生,努力争取解释道:
“虽然接触时间很短,但我确信海顿·扬这个人深不可测,心狠手辣。他明明对我非常感兴趣,但发现无法短时间破解我的基因编码后,就果断将我抛开。”
“好在他严重低估了我的能力,让我能逃离禁闭室,但离开研究所却非常困难。于是我用了些小手段,混进了安保小队里。”
“可惜时间紧迫,我最多只能弄到队长级别的门禁卡,然后偷偷潜进了海顿·扬的办公室找办法。”
显然,之前在鲜源水吧前,云从灵口中所谓的“加密档案”应该就是从这里看到的。
但刘梦第一时间却并未仔细思考这段话的真伪,而是将注意力莫名集中到一个非常细微的点:那就是云从灵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用的是“你”,而非“你们”。
——这句话是对她说的,并不包括卫斯理。
乍一看没什么问题,因为海顿·扬确实是刘梦亲手一枪做掉的。
但她本来是没打算这样引人注目,并且成功哄骗那个武装小队队长动手,只是出现了“意外”,那一枪没中。
紧接着,所有人就被“冻结”了。
再接着,卫斯理说“海顿·扬不能死”。
也就是说,坚持要立刻杀掉海顿·扬的,至始至终确实只有刘梦一个。
而如果云从灵能知道这一点,就说明这个生化人造人当时不仅没被那种匪夷所思的异状吓破胆,而且还能第一时间分出心神偷听她和卫斯理的对话,并捕捉到卫斯理说的那句“海顿·扬不能死”。
这怎么可能?
一时间,刘梦面上虽不显,心神却震颤,甚至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她不由得重新审视起云从灵,思考着这个能从海顿·扬手里活蹦乱跳逃出来的人造人,如果真和卫斯理对上,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或者更直白的说——她和卫斯理,今天别不是要折在这儿了吧?
然而云从灵接下来说的话,立刻吸引了刘梦的所有注意:
这位人造人小姐简直算得上有讲故事的天赋了,这种情况下还要制造悬念,此刻话音一转,“但后续的一些事情,让我猜测这一切很可能都是海顿·扬早就提前布下的局。”
“这最关键的,就是我根据他电脑中的档案信息,真找到了那个绝密项目‘索柯乐之石化验分析研究’名下的实验室。”
伊甸的这个地下医疗检测实验室设计得完整而合理,一看就是请了专家规划。
即便是陈列着好几台比人还高大的大型仪器,成捆的数据线也被有条不紊地整合在了地板之下,一眼望上去十分干练而整洁;又为了尽可能减少地板负重,方便随时打开地板检修电路,实验室甚至还特意配备了一批价格高昂,闪着冷蓝光工作灯的反重力悬浮椅。
在这种高端科技氛围如此浓郁的情况下,人会本能地认为秩序感得到了极大提升,从而整个人趋于冷淡,平静,和专业。
——除非是听见了什么令人极为咬牙切齿,深恶痛绝的字眼。
刘梦没去尝试对她来说很新鲜的反重力悬浮椅,更没倚靠在某个试验台,而是空仃仃地站在仪器之间的过道中央。她神色还算平静,但单单是这样站着,就能让人察觉到一股强烈而坚决的排斥。
她已在卫斯理那儿知道了鲜源水吧里的来龙去脉,当然清“楚索柯乐之石”是什么。
这样冠冕堂皇,自欺欺人的名字,不过是一块令人作呕的遮羞布,只为掩盖那些一己私欲之下散发的金钱恶臭,和满足肆意生杀予夺的权力欲望。
当然,刘梦也从未自诩是什么善良公正的好人。
可若谁想暗中将她和她在意的人放在案板上待价而沽,她也绝不会坐以待毙,而是使出全部力量掀翻这一切,斗个你死我活。
局面越黑暗难行,刘梦越是能沉得住气,她面上不动声色,嘴角还噙了点儿笑意,一副饶有兴致,又捉摸不透的模样:
“你在实验室里看到了什么?”
谁知云从灵摇了摇头,竟给出了谈话以来第二个令人出乎意料的答案:
“我没有进去。”
——
这句话刚出口,云从灵忽然有些欲言又止,眼神也有一瞬的飘忽,但很快她反应过来,忙不迭地回神。
这一看,却愣住了。
因为相比之前的冷淡与防备,刘梦此刻的面部居然是稍微放松,尤其是那一点带着笑意的兴味,仿佛一个安静聆听故事的观众,无论这个故事好坏,都不会在她那儿得到刻薄的质问。
云从灵眨了眨眼,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发现那些平时拼命隐藏的东西,此刻好像都能轻易说出口:
“......我能调节自己的皮肤和体温,来躲避绝大多数红外摄像头,并成功在研究所里畅通无阻,于是下意识以为,这里和我寻常去过的地方一样。”
“直到看见这个绝密实验室,我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特别低级错误——用以研究索柯乐之石的生物研究所,怎么可能不配备系统性的人工智能AI?”
“所以我推测,很可能从我自以为逃出禁闭室的那一刻起,就完全暴露在了他们的视野之下,成为了某个‘剧本’里的演员。”
云从灵记忆力绝佳,更何况这还是不到24小时之内发生的事情。
要知道,她手中的最高权限卡确实只到保安小队队长,但她可没说手里只有一张。
当站在绝密实验室外时,那所谓的索柯乐之石的所有秘密,仿佛一个等待开启的巨大宝藏,正静静摆在了她的眼前。
然而,云从灵早已脱离了普通人类的范畴,多层加密的基因链中不知融合了多少种动物的特性编码。
所以每当走在钢丝一般的危险境况中时,她会更偏向于忠诚自己属于兽类般的直觉。
此次此刻,直觉告诉她,这间实验室有问题。
云从灵思考了两秒,然后故意做出了一个大胆到会被二次抓进禁闭室的举动。
只见她随意从兜里抽出一张不知哪位倒霉鬼的身份ID卡,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一个眨眼,那张ID卡便以一个异常精准的角度,撞在了实验室的门禁感应上。
那力道拿捏得太完美,ID卡甚至没有弹起来,而是堪堪顺着墙壁落下,接着摩擦力作缓冲,掉在地上的声音甚至没有中央空调的嗡声大。
但这些都不是关键。
下一秒,原本静静亮着红光的门禁感应闪了闪,转成绿色,接着是一道寻常的AI提示音响起:
“编号ST......抱歉,您的权限不足,请申请临时权限。”
然而就是这样一句看似平平无奇的话,却让云从灵倏地脊背发凉。
权限不足其实很正常,但不正常的是,眼前这个星途生物研究所里加密等级最高,最核心的实验室,门禁力度和AI的智能程度,居然温和得堪比寻常的居民小区么?
——在识别到权限不足的ID卡时,AI的思考逻辑居然并非第一时间上报负责人和直接拉响警报,而是傻傻地提醒对方“去找个人来帮你开门吧”。
到底是这间实验室其实并非真正研究索柯乐之石的实验室,而是一个放在明面上引诱间谍的陷阱。
......还是有人早已暗自给她安排好了剧本,所以此刻根本就不希望她触发警报,继而重新被关回禁闭室里?
云从灵常年迟缓而平稳的心跳几乎是漏了一拍。
她忽然从另一种角度想明白了一个非常关键的点,那就是敌人如果设计陷阱,一般会根据什么来放置诱饵呢?
很简单,就像猫爱吃鱼,鸟爱啄稻谷,赌徒需要钱,雇佣兵渴望高级义体。
而海顿·扬太过自负,他笃定云从灵的目的与他一致,都是为了那个所谓的索柯乐之石而来,自然便将其设计成了陷阱的诱饵。
想明白这一点,云从灵装作没发现任何异常的模样,失落而不甘地上前将门禁卡捡起来,静静离开了。
在这之后,混进海顿·扬带出的三十人安保小队,跟着他们成功离开星途生物研究所,对云从灵来说就是毫无难度和波折的事情了。
还得是到了鲜源水吧门口,她赌了把大的,心惊肉跳地按照自己的推论,“配合剧本”说出那一翻质疑刘梦的话——最终,她们成功将海顿·扬的警惕心拉到最低,让这个老谋深算的精英博士自以为胜券在握。
“......好在你眼疾手快,将海顿·扬一枪爆头。我都不敢想这种全身上下八百个心眼子的公司走狗,真要被带回神教里审问,估计得把那群老头子们的养老钱都骗出来。”
云从灵的坦白接近尾声,自觉一颗真心毫无保留,语调里便已经带上了几分真性情的跳脱,完全不再有当初在刘梦手下做练习生时,定时定点发定位消息那股子人机感。
然而当她望向刘梦,却发现对方脸上并不见喜悦或别的情绪,似乎杀死海顿·扬这个罪魁祸首,对她来说不过是再寻常不过,更不值得注意的事情。
不仅如此,对方的注意力甚至还停留在上一个阶段,颇有些惋惜地问:
“你真的没有进那个索柯乐之石项目实验室里,看一眼?”
云从灵闻言一愣,一边恨不得将身体摇得像鼓风机人偶,一边终于忍不住偷偷瞥了眼站在旁边,至始至终只说过一句话的卫斯理,整个人又变得拘谨起来,谨慎地道:
“......确实有一件事情我没说,但绝不是要刻意隐瞒!而是因为我完全无法确定真假。当初海顿·扬抓我时,用的是普通人剂量的迷药,所以我醒得非常早,试图在偷偷听他和助手的对话。”
说着,她的眉头微微皱起来,眼睛里流露出一丝迷茫和细微的恐惧:
“他们似乎是想要给我注射一种特制的追踪试剂,但需要在注射前取我的血做某种分析测试。也就是这样,他们发现了我的基因不同于常人。”
“这个结果让他们非常惊异和谨慎。又因为摸不准我的清醒时间,几乎是立刻便不再说话交流,并补上了翻倍的麻醉药。”
“后来我在禁闭室里醒来,将前因后果思考了一番,包括......你最初要求我接近马丁,和他捆绑出道的事情,这才猜到那个特制追踪试剂应该很可能含有索柯乐之石。”
云从灵实力超群,胆大心细,从禁闭室里逃出后直到现在,所有的判断都方向正确,行动也干脆利落。
但在进入禁闭室以前,躺在那个手术台上时,那种熟悉而痛苦的,任人宰割的滋味对她这样多年来唯一成功的生化人造人来说,还是太过于糟糕了。
更别提,她听见的事情确实都超出了常理,显得格外匪夷所思。
却也正因如此,她在索柯乐之石项目实验室外保持了十二万分的警惕,别说进去了,连刷个门禁都是丢飞镖似地。
所以此时此刻,云从灵也摸不准刘梦到底是真的好奇,还是在敲打她。
情急之下,她下意识将手臂交叠于腕骨处,在胸前形成一个“X”,左右手掌心朝上,仿佛在托举着什么,然后朝前微微躬身,嘴里急急地道:
“我我我可以向日育神起誓,我说的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