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哪儿哪儿都能遇到这人啊，他暗暗想。
男人似乎在和谁交谈，不过就远观的距离来看对话并不畅快，他原本颇显松弛的站姿开始出现改变。
褚本兴多看了两眼，抬腿正要走，突然又注意到什么，他步子不自觉调转，一回神，自己已然走到了梁柱间。
临江码头建立之初，走/私活动便一直猖獗盛行，即便多年以来设立了诸多相关法案也依旧无济于事。
褚本兴又瞟了眼对面那人手中的黑色手提箱，相信为人是一件事，但怀疑不可避免。
介时男人手指微动，他当即转了视线看过去，却见那只手在裤子口袋前停滞片刻，就又垂了下去。
褚本兴：“……”
眼前忽然被什么闪了一下，光线刺得他猛闭眼后又瞬间睁开，他盯着那只手中指上牢牢箍着的银戒，抬起头。
视线相对只需要一秒，甚至可以忽略不计这个时间，但对方显然对于是褚本兴在旁偷窥这件事感到意外，那么相视的时间似乎就拉的更长了。
“那是谁？你们认识？”
对面迟迟等不到回复的中年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瞄到了建筑之后的身影。
特里·艾森收回视线：“一个熟人。”
中年人更加好奇了：“他是中国人吧，你在这里交到了朋友？他在等你？”
“不，”他蹲下身打开箱子，敷衍答话，“那位先生只是例行公务，码头巡检是他职责的一部分所在。”
虽然他并不知道对方今天是否有这种职务。
“码头巡检？”中年人咬字，眼底露出一丝迟疑，“听起来他拥有一个了不起的差事。但我还是要提醒您，老爷并不希望您在这里接触像他这样的人，他已经知道了您延长待在中国的事情，他非常生气。”
“是么，”特里·艾森手上动作没停，检查好东西后又利落的扣上箱子，“我很抱歉。”
中年人听着他语气里全然没有愧意的道歉，无奈叹了口气。
男人拎着箱子站起身，看着他：“辛苦你送来这些还要看我槽糕的脸色，但我想你会理解，毕竟我和他这么多年间向来都只有隔阂。”
是的，他为这个家族效力了三十多年，他知道很多。所以在面对自家少爷开口里带着自己都未曾查觉的怨恨时，他选择了沉默。
对于中年人的闭口不谈，特里·艾森没有做出表态，这种无言的凝望他见过太多，却永远没人敢真正说出是什么。
理解、同情、还是担忧？其实已经糅杂在一起混乱到让他看不出。
他垂眼从口袋里抽出一沓纸钞递过去：“本国货币。你大概不能够立即回去，我也不可能请你去我家里暂住，租界已经知道你来了吧，或许为你准备好了旅社正在赶来的路上。这里不同昔年，可以去看看，借着这个机会。假使你还没有彻底忘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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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的余光再一次瞟过身侧的建筑物时，躲在暗处的那人已经从租借停靠在马路边的车上移回了目光。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里，这一次他没有再打招呼，只是自顾自整理好东西抬腿离开。
就在那灰白格调的建筑即将磨灭在他的视线里时，声音传了过来。
“哎，”他顿住步子，转身，看见那人撑着柱子扬头，“箱子里什么东西？”
黑色的手提箱被打开平摊在地上，箱角的皮革蹭到了点灰尘煞是显眼，褚本兴顺手抹掉。
“这啥东西？”他随手从兜里掏出手套，戴上后从里面拿起一个类齿轮的物件。
特里·艾森的注意从他的头顶落了下去：“胶片夹，电影机的分装仪器。”
这么说来跟之前剧院那次查案看到的挺像，确实有点儿印象。
褚本兴把箱子翻了个遍，确认没看见什么可疑物品后才把东西理好还给人家。
他站起身，又瞥见马路牙子边还没开走的车，问：“刚刚那人跟你什么关系？”
“家里的管家。”特里·艾森看他，“警官这是要查户籍？”
褚本兴抽掉手套：“查户籍可不归我管，人口出入也不归我管，主要这码头也不是什么安生地方，你要是没做什么偷鸡摸狗违法犯罪的事儿就尽量别在这逗留晃悠，不然就误会了。”
特里了然：“警官以为我在走/私。”
“那你那站这么偏拎着个箱子又是掏钱又是闪我眼儿，我怀疑这不人之常情。”褚本兴拍拍他的肩，“这次幸好没啥，下次注意点儿。”
“就这样，走了。”他招呼一声，转身就走。
过了几秒，背后叫他：“先生。”
褚本兴疑惑转身，看见灰绿里折射着阳光。
“你今天似乎并不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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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较冬日里白茫茫一片雪，夏季的华尔园显然要更有些看头。
繁茂时节下的山蔷开得正盛，枝条一圈圈缠绕上围栏，满院生机。
褚本兴跟在人后面走进院子，看园丁拿剪子修乱七八糟抽出的新枝，问：“每年都这么整？”
特里瞥了眼：“嗯。到了夏季这里无人居住，园区也无暇顾及，现在有人在修剪会便利些。”
他点点头：“那还怪麻烦的。”
门锁“咔哒”一响，男人推开门。
“没怎么整理，见谅。”
见谅？
褚本兴扫了一圈屋内，这干净的除了没落灰跟没人住有什么区别。
“你那俩朋友没在？”他随口问。
特里·艾森正把脱下的外套挂在衣架上，闻言诧异地回头看他：“不在。”
褚本兴“哦”了句：“我还以为他俩住你家。”
“警官是觉得我家很好进吗？”男人好笑道，“我这里不是旅社，他们没有待在这里的理由。”
“确实，”他想起某些不能回忆的画面，十分认可，“有点儿边界确实好。”
特里·艾森没接话，他把箱子拎到客厅，转身走开：“我去换件衣服，你可以现在就开始，或者休息一下。”
褚本兴：“成。”
已经休息了两天的褚探长自然是不会再休息的，他卷了袖子坐在沙发上，打开箱子从最底下摸出那张说明书，看了两眼摸摸索索就开始装机子。
说来也是巧，之前请吃饭还人情死活没时间，现在没提这茬儿人倒自己找来了，得亏他今天真的休假又对这些个东西颇有点了解，不然这人情真要还到猴年马月去了。
“你这又是找人运过来又是这么长时间，怎么突然想起买这玩意儿？”
“啪”的一声，门关上了，紧接着是平缓的脚步声。
“去年最早的一批预订，”特里走到料理台前给自己倒了杯水，“送到时我人已经离开了意大利，不过一部分拆分部件带了过来，恰巧家里有人过来办事，就让一起捎来了。”
“那还挺好。”褚本兴打量桌上组了一半的机子，“这东西是第一批？”
“不是，”男人说，“但新一版改良后的确要更好一些。”
他不知道之前是什么样，自然也看不出有哪些地方做了改良，敷衍应了两句，就低头继续捣鼓。
末了他抬头休息，偶然一偏头，就看见那人倚在料理台前盯着自己，举着的杯子遮了半张脸，看不太清神情。
“咋了？”他感觉莫名其妙。
“……没什么。”特里放下杯子，“要喝点什么吗？”
褚本兴看看墙上的挂钟：“不了，这个点儿饿得慌，等会儿搞完就吃饭去了。”
男人的视线落到钟上又落回来：“警官如果乐意，也可以留下来在我这里解决午餐。”
“那太麻烦了吧，”他婉拒道，“本来就是我来给你帮忙，到最后还让你请我吃饭？算了算了。”
特里挑眉：“现在正好是饭点，天气也热，这里到市区还有些距离，你确定等你到了地方能够吃得上饭？”
他这么一说，褚本兴就陷入了沉思。
吃不吃上饭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大不了他回家自己做；但这个点儿那必定是人挤人且人上加人，难得休息，不能又原地上班吧。
于是他思考了一分钟，最后对台前等待回复的男人说：“行吧，麻烦你了。”
“客气。”
他见人系上围裙走到水池前洗手，顿了顿，问：“要不要我出去买菜？”
这附近好像有个专供富人区采购食材的农贸市场来着。
“不用。”特里甩甩手上的水，“请了打扫的小时工，在家吃饭时会让她代买一些食材。”
褚本兴嘴里说着方便，心里不免感叹有钱就是好。
“茶几抽屉里有个盒子，里面放了一些电影胶片，”男人手上处理着食材，头也没回的提醒他，“如果组装好了你可以先试试。”
他扣上部件，回道：“行，我一会儿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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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最后一个部件装好，又检查了一遍没什么问题之后，褚本兴勾头拉开了腿边的抽屉。对方没说是哪个抽屉，他就都拉了一遍，总算在右腿边找到了那盒胶片。
盒子里堆了七八卷卷好的胶片，他从里面随便捡了一卷出来，拆了胶片夹装上去，又扯了底端固定。
似乎是决定了今天会干什么，沙发对面的墙上已经挂好了幕布。
褚本兴上前拂平了角落一块褶皱，无意瞥见旁边墙角半人高的东西，上次见时尚还遮着，如今主人已经将上面的黑布扯掉，叠了两折随意搭在窗帘旁。
他打量了那个支架两眼，心想这大概就是那部分拆分的部件，索性顺手拿到了沙发后，搬了电影机装上去。
固定好位置，他按下开关，齿轮转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震得他搭在机上的手颤动，对面幕布上黑白的画面一帧帧闪出又闪过。
站那看了一会儿，他觉着光线太强，于是又走到阳台前稍稍拉了窗帘，等再走回原位时，男人已经摆好了餐盘，擦着手往这边走。
他撇头看看时间，刚刚过去半个小时。
“……你从哪里找的这个电影？”
褚本兴伸手一指：“那不你那盒子里。”
他转头，看见男人盯着静静播放的电影，眉头微蹙。
“咋了？”他问。
特里看着已经播到正片的影片，抿抿嘴，伸手按掉了开关：“没什么，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