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出口，在轻监区的尽头，往里走，属于重监区，往下走，有一层石梯通往地牢。
额白扶着合漪走下石梯，梯子两旁放置燃烧的火把照明。冬日严寒，地上的牢房冻得宛如冰窟，且气味恶臭难闻。进入地底，反而没那么冷，气味好闻许多，空气中可以闻到烧艾的气息。
地下牢房，空荡了许多，比起地上拥挤脏乱的监牢，这儿空旷而干净。
地牢里关押着为数不多的犯人，每隔十米有个士兵站岗，比起上面稀少的狱卒，地牢显然重要太多。
能够关进地牢的犯人，多是身份尊贵，即使进了大狱，依然留有一份体面。这些犯人，往往衣着干净，睡的不是稻草，而是在稻草上铺了铺盖。
他们在外面的家人亲朋，会偷偷拿钱打点监牢，以求让他们可以过的更好。
合漪全程低着头，紧跟在额白身后，站岗的士兵向额白问礼。地牢里坐着的囚犯，或惊疑或麻木地看着额白，没有出现伸手喊冤的情况。
入狱前，他们曾是个人物，落魄了，也不会如同市井之徒，为了生存毫无脸面。
地牢幽暗，一条石板路直通最深处，两边燃烧的火把，发出呲呲的声音，在寂静的地牢，动静很清晰。
走到最里面，额白停下脚步，“到了。”
合漪抬起头，入目是两扇厚重铁门，门上被扎实的锁链锁住。
“这是关押大公子的地方。”
额白从腰间掏出钥匙，插.进锁孔中，转动几下，铁锁打开。
“进去吧。”
“谢谢。”
合漪用力推开铁门，里面是一间宽阔的石室，中间横向被木栅栏隔开。阿朝努手脚绑着铁链，束缚他的行动，听见开门声，抬头望去，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你怎么来了！”
“我求额白将军，带我过来见你。”合漪隔着木栅栏与他相望。
阿朝努想过来，他才起身走了两三步，绑在手腕脚腕上的铁链扯住他，让他再难前行。
他用力挣脱，粗重链条发出撞击声，始终牢牢束缚他的手脚。
合漪回头眼巴巴看向额白，期望他可以打开阿朝努手脚上的铁链。
“抱歉，大公子身上的铁链，是大王让人捆绑的，大王没有下令，我不能给他解开。”
“我把木栅栏的门打开，你进去里面与他说话更方便。”
中间隔档的木栅栏，有一间小门，上面用铁锁锁住，额白把锁打开，合漪感激地点头致谢。
他快步跑到阿朝努面前，阿朝努激动地看着他，扬起嘴角，笑的像个孩子。
他又转头朝额白道：“多谢额白大哥，你愿在危难之际帮我，阿朝努没齿难忘。”
“你们先聊，我去外面看着。”额白体贴地走开，给二人提供独处机会。
阿朝努紧握住合漪的手，突然一把抱住他，“见到你，我真的好开心。合漪，你知道吗，被他关起来后，我不怕死，只怕稀里糊涂丢了性命，没来得及与你告别。”
从昨晚到今天，合漪为他担惊受怕一天一夜，此刻靠在阿朝努怀里，听见强有力的心跳声，不禁红了眼眶。
真好，他没事，还齐整地活着。
合漪仰头，看见阿朝努下巴破皮出血，好大一片淤青。
他摸上创口，“你的伤？”
阿朝努扭了扭脖子，扯到伤口，痛的嘶了一声，“小事，昨晚不小心磕碰到。”
合漪扯开他的衣襟，不出意料看见大片伤痕，已然肿了起来，像鞭伤，又像被人踢打所致。
他撩起阿朝努衣袖，阿朝努手臂上，出现几道纵横交错的青紫鞭痕，破皮出血结了痂，可见当时打他的人有多用力。
“是他打的吗？”
阿朝努掩饰性地咳嗽两声，“只是看着骇人，其实不疼。”
合漪抿唇，眼神蕴含悲伤。
阿朝努败下阵，道：“昨晚两方对峙，人多且混乱，难免会受点伤。”
触及合漪责备的眼神，他说实话，“我武功高强，没人伤到我。只不过，贺图那混蛋一箭杀害宝琪，我与他打起来，受了点皮外伤。
之后，我们战败，额白大哥把我逮住，绑到父王面前，他气得拿马鞭往我身上招呼，这些伤口大部分是他的杰作。”
合漪轻轻抚上他肩膀的伤痕，“疼不疼？”
“疼，不过你多摸摸就不疼。”
合漪懒得搭理他的贫嘴，“上过药没？”
阿朝努咧嘴说：“额白大哥请来大夫，我嫌大夫磨叽，让他撒了药粉在伤口上，现在快到再次上药时候，要不，你帮我抹药呗。”
“药在哪里，我去取。”
“外头的桌子上。”
木栏杆外有张桌子，桌面零零散散摆放物品，合漪找出一个贴有“金疮药”的白瓷瓶，朝着阿朝努问：“是这个吗？”
“应该是的，我记得大夫是用这瓶给我上药。”
合漪拔开药塞，小心地倒出些许白色粉末在手背上，嗅了嗅，有淡淡松脂香味。
以前阿朝努从军营训练归来，身上或多或少带伤，阿朝努自己不在意，合漪会替他上药。
只不过，在发现阿朝努对他的心意后，开始有意疏远，很少再给对方涂药。
上好的外伤药，会自带香味，合漪手里拿的金疮药，看成色便知极佳。
“把上衣脱掉。”
阿朝努把衣襟扯开，褪到腹部以下，坦坦荡荡面对合漪。
肌肉隆起，并不过分壮硕，恰到好处的结实有力。
他的身体线条如雕塑般完美，具备成熟男子的魅力，青青紫紫的伤痕烙在身上，增添了残缺与野性之美。
如此近距离打量一个同.性躯体，合漪不免眼神闪躲，脸微微发热，阿朝努见他这般，口中发出噗嗤笑声。
故意道：“都是男子，怎么你不敢看我？”
囚禁阿朝努的牢房，比起其他的牢房，要干净宽敞不少，里面的摆设还是简陋的很。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床上铺了简单的床单毛毯，被子叠好放在床头。
合漪举着金疮药说：“快坐好，我给你抹药。”
阿朝努不依不饶，“是不是很羡慕我的体格，比草原上的野狼还强悍。”
合漪扫视眼他的身躯，健壮充满活力，在同龄男儿当中，他的实力足以成为统领的头狼。
相比自己清瘦单薄的体型，阿朝努才是他想成为的模样，不知何时才能变成他那般强健，拥有单手勒马肆意疾驰的力量。
合漪收起艳羡，他天生病弱，长久活下去都不容易，至于变得强大，还是不奢求。
合漪把药瓶往阿朝努手上塞，“我看你挺有精神，要不自己上药。”
“别，我错了。”阿朝努把药瓶往外推，“我不逗你玩了行不行，你看我手被绑着，自己哪里能上的了药。合漪，我的好合漪，拜托你帮帮我。”
“坐好。”合漪一拍他的肩膀。
阿朝努哎呦两声，腆着脸道：“痛死我了。”
合漪瞪他一眼，阿朝努不敢再耍宝，规规矩矩坐在床上。
合漪把药粉轻轻撒在他伤痕处，药粉干燥，不贴皮肤，他往手上沾水，拍向阿朝努的肩背，使药粉贴合皮肤。
他的手贴上去时，阿朝努肌肉僵硬，不由坐直。
合漪的手很白，五指纤细，贴合在阿朝努的肌肤上，如同炽热的火焰，抚摸过的地方，带起一阵阵电流，泛起烫人的热度。
阿朝努的胸口揣着只兔子般，心脏激烈怦怦跳动，肾上腺激素加剧，手握成拳，努力平复逐渐粗重的呼吸。
合漪慢慢察觉他的不对劲，警告他，“再胡思乱想，你自己抹药。”
阿朝努涨红脸，“我在尽力克制，只要你摸到我，我就忍不住……”在合漪直视的目光中，他声音越说越小，“我不去乱想了，这样可以吧。”
“抬手。”合漪面无表情，“给你手臂上药。”
“哦。”阿朝努听话地抬高手，合漪突然重重拍打几下，阿朝努委屈巴巴，“我手受伤，你还打我。”
合漪冷笑，“给你降降火。”
阿朝努默不作声，任凭合漪从一开始的温柔，到粗暴地涂药。
上完药，阿朝努恋恋不舍，“我感觉我的后背还疼着，应该多撒点药粉，要不你继续……”
合漪哼了声，“需要被撒药的不是后背，而是你的脑子。”
阿朝努拢起衣衫，慢条斯理穿好，“你可以往我的脑袋撒药，我不会介意，除了你，没几个人敢在我头上动土。”
“那我是不是得感谢大公子宽宏大量！”
“合漪想怎么谢我，要不以身相许。”
“呵！”合漪嗤道，“想的挺美。”
“我现在要是不幻想，以后怕是做梦的机会都不再有。”
合漪听到这句话，心情突兀低沉下来，方才的轻松氛围被沉重覆盖。
阿朝努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惹得合漪难受，“抱歉，我……”他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安慰。
合漪深呼吸，鼻头发酸，眼睛慢慢布满雾气，模糊面前视线。
阿朝努想拭去他眼角的泪珠，一抬手，铁链发出哐当声，勒住他的手腕，他颓然地放下手。
“你不要太担心，他现在只是把我关起来，估计过几日会放我出去，毕竟……我是他儿子。”
不过，他的话没有啥说服力，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只能干巴巴安慰。
合漪嘴唇微微颤抖，一种难以言表的悲伤从体内渗出。阿朝努走上前，温柔深情搂住他，合漪乖顺靠在他胸口，听着心跳声。
两人静静享受片刻温情，往日合漪对阿朝努的感情保持距离，现在却没有拒绝他的拥抱，一想到以后可能无法再见这人，他只觉心如刀绞，似有人硬生生把他的心撕裂开。
额白过来时，恰好看见这一幕，神情落寞转身走开，有些人注定不可能属于他，不会在他的世界停留。
阿朝努贴着合漪的侧脸，“真希望时间停留在此刻，你跟我不用去面对外面的事事非非，只有我们两个人，不用被打扰。
或者回到小时候，你安安静静捧着本书在看，我总是腻歪在你边上，时不时弄出动静吸引你注意。”
合漪轻声呢喃，“是啊，那时多么美好，我在乎的人都在身边，爱恨情仇离得很远，我不需要去想那些……后来，你们一个个离我而去，我爱的，爱我的人，我通通留不住。”
阿朝努搂紧他，两个人如同交织在一起的藤蔓，互相依靠着汲取温暖。
合漪右手覆上他的额角，缓缓地下移，一点一点描摹出他的轮廓，“阿朝努，答应我，你要好好活着。”
“嗯，我答应你。”
“呵。”合漪似哭似笑，“骗子，你在哄骗我。”
阿朝努拍拍他的脊背，“不骗你，你是我最在乎的人，怎么舍得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