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雷声、雨声大作,风推着厚厚的积雨云缓慢移动,豆大的雨滴压弯了枝头。
洞内昏暗,烛火一副将息未息的模样。
冰床早已化成一滩水,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铺了柔软棉被的大床。
以上种种组成最适合睡觉的环境。
床上的青年秀眉微蹙,睫羽颤了颤,眼睑掀开一条缝,泄出懒怠的倦意。
温卿尘失神地瞪了地上半晌,直至水面倒映的烛火越发清晰,他才悠悠地睁大了眼睛。
意识略微恢复的第一时间,他就开始寻找云仝伯的气息。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双修功法的后遗症,温卿尘感觉自己一时间竟有些操控不了神识。
或者准确地说,他无法精准地控制它了。
温卿尘只是像往常那样把神识支出去寻找,然而神识却像那被甩出去的长鞭,给他反馈远至几十里外的景象。
这还不是极限,他感觉自己要是想,这个鞭子还能延伸至更远的地方。
可这与他的目的完全背道而驰了呀!
温卿尘又尝试了几次,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他只能放弃这个方式,改用最原始的办法——他现在无力动弹,嗅闻反而成了最有力的方法。
其实也不用他怎么嗅,洞内的雪松气息就快把他整个人淹没,只要他呼吸就能感受到。
“云仝伯。”温卿尘尝试着叫了几声,没有声音。回应他的只有洞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呼啸的风声。
云仝伯应该就在身边吧?不然怎么会有这么浓郁的气息?
温卿尘猜测着,心底很快又萌生出了新一个新的疑问:
他在做什么?怎么不回应?是在修炼,不能回应吗?
也对,他刚刚才吸收了神力,需要花费时间分散并消耗他们、达成无害化处理的目的——如此繁重的修炼任务,无暇回应他也实属正常。
温卿尘想明白后,尝试动了动手脚。
不行,还是动不了。
他还是有些提不起力气,但筋脉因为神力的淬炼前所未有地轻松。
温卿尘宁心静气,内窥丹田。令他倍感惊讶的是:他的修为竟在一息之间恢复到了第一世的水平
——进入合体期后,元婴长大了不少,约莫是到了十一二岁的少年模样,能看清与他一个模子般的眉眼轮廓。
温卿尘仔细端详许久未见的元婴。
忽地,他看到了一抹神力从元婴眉心蹿出,转眼间消失不见。
他惊讶一瞬,开始翻找。
他这具身体可是连大乘期都没有,可不能让这一丝神力留在体内。
温卿尘对丹田展开了地毯式搜索,但令人倍感失望的是:
他找不见了,连一丝丝尾巴都抓不到。
他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还没完全恢复,所以内探丹田时出现了错觉?
唉~
不管了。
温卿尘感觉手脚恢复了些力气,便尝试着支起身体。
丝滑柔软的被褥几次成了他成功路上的绊脚石,他后来是扒开被褥和席子,用手撑着木质床架才做起来的。
温卿尘这时才发现,身侧哪有人的影子?
——云仝伯根本不在洞内。
人体内分明还有神力残存,筋脉伤成那样,还能去哪?这人这么折腾真觉得自己是神,死不了了?
温卿尘的心里无端蹿起一股无名火。
他掀开被子就往洞外走去,赤脚踩上冰床化开的水,寒意顺着脚爬上脊背,他打了个激灵。
他是什么身份?凭什么管得了云仝伯?
温卿尘被问得止住脚步,片刻后他又动了。
转念一想,他假假也算是云仝伯的主治医生,病人就该谨遵医嘱,怎么管不得?
温卿尘火急火燎地往外跑。
洞府四周不见云仝伯的身影,他很快找到结界边缘,再往外走就会爆露气息。
他不敢想那个万一,只祈盼人并没有走远。
他大步跨出结界,将神识铺散开。
温卿尘先是花了一些时间熟悉现在的感觉,也渐渐抓到了些妙用。
他粗略一扫而过,无数信息涌入大脑,他将注意力集中在寻找云仝伯一件事上,再不断扩大范围。
很快,他找到了踽踽独行的某人。
神识触及在月白衣裳上绽开的血红之花,温卿尘来不及愤怒,身体本能已经奔向了他。
先不管他做了什么?还想不想活?他身为医者,救人最要紧。
温卿尘的动作远比他的大脑反应得快,不过转眼,他就已经把人抱起,带回洞府内。
“我……”云仝伯的声音沙哑,气若游丝,腰腹部被一剑刺穿,呼吸都痛得身体本能颤抖。
温卿尘见他状态如此堪忧,还试图开口说话。
他的眉心直接皱成川字,手搭上云仝伯脉搏的下一秒,他的眉心皱得更紧了。
——他费劲吧啦医治的成果不仅一夜回到解放前,甚至还恶化了。人现在之所以能清醒只是因为他修为提升了,若换作以前,他那还用等他来就,来抔土就地埋了算了。
“现在吃丹药也来不及了,我只能先用大量灵力护住你的命脉。会很疼,你忍住。”
温卿尘对上云仝伯含笑的眼睛,“气到肝疼”这一次此刻在他的身上具象化,偏偏某人此刻一副脆弱易碎的模样。
他只要想到他堂堂神子被人暗算、谋夺神位,以至于受了那么多的无妄之灾。
温卿尘思及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有他的责任,指责的冷言冷语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强行稳住颤抖的手,埋头处理他身上的伤口,用灵力帮助他梳理体内灵气,熟练地给人喂药,并配置解除赤血草副作用的解药。
温卿尘不断重复上述步骤,直到整个人的状态恢复。
他大松一口气,嘱咐不老实的某人:“你现在伤重,不能到处走动。想走也忍忍罢,忍忍就好。”
他擦擦忙出的一脑门汗,开始收拾摊得到处都是的灵草、药瓶。
“卿尘可是生气了?”身后的人试探着问,语气里都是小心翼翼。
“没有。”
温卿尘嘴硬道,借着收拾的功夫避开云仝伯的目光。
“卿尘,我怕他们找来这里,伤害你。这才动手的……”云仝伯重重地咳了起来。
温卿尘余光瞥见他好似要把肺咳出来,忙撒下手上的工作,伸手将人扶住。
他帮云仝伯躺回床上,被角也重新掖好。
做完这一切,他就抽身要走,谁料云仝伯竟然攥住了他的手。
“卿尘,我下次不敢了……”
“你还想有下次?”温卿尘横他一眼。
“没有,没有了。”
温卿尘见他老实下,便将内心担忧说出:“你这般行事太危险了,你可知道我会担心。”
“我知道错了。”云仝伯认错态度十分良好。
说完,他还目露可怜地扯着温卿尘的袖子道:“你别生气,好不好?”
温卿尘对他早也没了脾气,千言万语终究化作一声叹。
片刻后,他问:“你就这么对我没信心?我的天赋可是隐藏。先前求了长老帮助是因为你受伤。我现在完全有能力把你藏起来,他们都发现不了。”
“好。”藏起来好,金屋藏娇。
“卿尘如此厉害,是我太过忧心了。”
“油嘴滑舌。”温卿尘被云仝伯倏然绽放的笑容晃花了眼,眼不见为净。
“再有下次,你就自生自灭罢。我现在已经不能自己拔叶子了,救命的药丸就那么几颗,你自己掂量掂量。”
说着,他挣开云仝伯的手,起身就要离开。。
“我知道。”
云仝伯这时表现得要多乖巧有多乖巧,加上因重伤增添的几分病弱,整个人仿佛一只向人袒露肚腹的大猫,叫人那些冷言冷语怎么也施展不出来。
温卿尘嘴唇嗫嚅,最后憋出一句:“你还有哪里伤着?”
“有。”云仝伯伸手往下一指。
温卿尘顺着望去,不可置信地收回目光,确认似地再问一遍:“哪里?”
云仝伯面上浮现出羞赧之意,骨节分明的手指依旧维持着刚才的角度。
温卿尘再不想也得信了。
到底是谁那么心狠手辣?竟然一下就伤到那样重要的地方,他之后可怎么好?
“那个……我……我可能……在这方面不太擅长。”他是在悬医阁学的医术不错,对外伤、内伤等常见伤都比较擅长。
可若叫他治不孕不育,那恐怕是大大地为难他了,除非那处受的是简单的骨折、外伤之类。
云仝伯仿佛没听见他的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魔尊派来的探子出招阴险。我受那分神围攻,他就从后偷袭。我一下躲避不及,被他伤了膑部。”
温卿尘神游的灵魂一下被他拉了回来。
他问:“你说的是膝盖?”
“是。”
又是那副怯怯的模样,云仝伯应答道:“我怕我成为瘸子,你再也不要我了。”
温卿尘咽下了一瞬间与他划清界限的冲动——这些事就等他伤好了再说。
他把出口的话在肚子里过了一遍,问:“我像是那种人吗?”
“我……”云仝伯低垂下脑袋,眼眶瞬间变红,在惨白的脸上尤为明显。
温卿尘瞬间哑火,暗自唾弃:你说你跟一个病号计较什么?
“你把裤子脱……不,你把裤腿挽上去,我给你上药。”他下意识脱口而出,待反应过来时,一切已经落定,后悔也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