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热辣滚烫,晒得人睁不开眼睛。
空气在翻腾,就像一锅煮沸的开水。
温卿尘觉得自己此刻就是沸水里的一条鱼——他只要一张口,带着惊人热量的空气就会涌进他的呼吸道,粗暴掠夺走他少得可怜的水分。
他看飞船越飞越远,忽然意识到什么,大喊问:“等等!你会回来接我吗?”
飞舟越飞越高,上方遥遥飘来云仝伯清润的嗓音:“我们在前面的颐安城下榻。”
他没有直接回答会或不会,那就是不会。
如果温卿尘不想再次感受被拽着倒飞上天的感觉,就得老老实实地跟上——尽可能避免触发形影符。
电光石火间,温卿尘明白了云仝伯的意图。
报复!这是赤裸裸的报复!
飞舟越飞越远,已经超出了他传音的范围,却没到引动形影符的距离。
温卿尘气得牙痒,狠狠捏了一把布娃娃的圆脸,大骂:“你主人真是个米数颗粒麻数根的小气鬼!”
-
飞舟上。
云仝伯负手凭窗而立,无悲无喜的脸上忽然出现一丝隐忍,两颊缓缓浮现出一抹不正常的淡红。
他剑眉紧蹙,眼睫随即垂下,赤金的双眸朝下方看去,仿佛能穿透云雾落在那双用力掐捏作恶的手上。
他忍了又忍。
暴露玩偶与他共感,相当于把短处递到温卿尘手中。
但叫他咽下这口气又绝不可能。
云仝伯从储物戒中取出一瓶白英露,看似随手地往下一扔。
半刻钟后,下方传来“嗷”的一声痛呼。
云仝伯满意地勾唇,转身回了房间。
反观被玉瓶砸个正正好的温卿尘。
他只能空出一只手来捂脑袋。
真的好痛!
他明明没有传音,云仝伯是怎么知道的?该不会专门往他身上放了一缕神识吧?
好变态!
温卿尘思及此,一口气咽不下又叹不出,只好把愤怒化作动力——踩一脚玉瓶,硌个脚疼后,催动功法向前跑去。
只是他并不知道,在他走后不久。
云仝伯确认了距离足够后,也从飞舟上下来了,远远地坠在他的身后。
-
穿过一片沙地,他很快便跑进了森林。
温卿尘跟着飞舟跑了半天,汗打湿了衣服后背。
刚开始的时候,功法运行滞涩,他跑得很辛苦,身体近乎麻木。但随着他坚持不懈地运转,闭塞的筋脉好似被他冲开了一点,舒畅的感觉传遍全身。
他现在并不觉得累,甚至还能再跑个来回。
温卿尘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感到恶寒。
他请求店小二送来一桶温水和皂角。
温卿尘现在的客房与他之前在未央城里给长乐开的屋子差不多大,都有维持室内舒适温度的法阵,摆设也相同,只是物品放置位置稍有差别。
温卿尘谢绝了店小二帮忙炮制淬体灵药的热情服务,摸索了一下,从放置脸盆的架子上拿下一个形状偏窄长的小木桶。
他将它握在掌心里,试着往里输入了一点灵力。
兀地,原本巴掌大的小东西以极快的速度变大,所幸他早有防备,及时用灵力托住浴桶才没被砸中脚。
温卿尘看着房中空地上,足够容纳下他一人的浴桶十分满意。
他想象着自己美美泡澡的场景,迫不及待提起装着热水的攒水筲,将热水往里倒。
不过6寸的小桶因为刻画了法阵,真实容量比它实际的扩大了三倍有多。
哗哗的水声,充满整个房间。
待温卿尘将里面热水尽数倾倒,浴桶已经半满。热气蒸腾而起,遇冷化作朵朵云雾。
他再将一旁的冷水提起来,一点点往里添加。
混到合适的温度,他才停手,放下木桶。
温卿尘做完这一切,在混合灵液的空当,尝试着清了清嗓子:“咳咳咳,这水混的温度刚刚好。我要泡澡了。”你是不是也该把神识收回去了?
他仰头望向天花板——云仝伯就住在他楼上。
温卿尘等了一会儿,估量着等待的时间已经足够人收回神识。
他快快乐乐地拎起一旁的傀儡丢进浴桶里,颇大气地说:“你跟我跑了一天,也臭了。跟我一起洗洗吧!”
他说着,就抬手去解身上的里衣。
只是在他未曾注意的地方,布娃娃深深地皱紧了眉。
-
楼上。
云仝伯停止了打坐,发烫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下面正发生着什么。
通过共感,他能清晰看见青年是怎么一件件脱下长袍,如瀑的长发垂下、遮住胸前,细皮白肉。
一双清灵的猫儿眼在氤氲的水汽中变得格外水润,两颊浮上两抹健康的红晕,嘴角噙着跃跃欲试的笑,整个人显得格外生动。
这与云仝伯记忆中的模样又不一样了。
第一世的师尊清冷孤傲,第二世的弟子腼腆内秀,这一世的他更加鲜活。
他感觉自己好似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人——温卿尘与他之间永远隔着一层迷雾。
你到底在想什么?
云仝伯思索着,脸颊又蓦地一疼,思绪被彻底打断。
温卿尘那双不听话的手又开始作恶,而且发出了一连串桀桀的怪笑。
云仝伯觉得自己的底线受到了挑衅,尊严正在遭受史无前例的践踏,周身的气温瞬间降到了冰点。
短处什么的都见鬼去吧!
他忍无可忍,闪身来到温卿尘的房门前。
云仝伯举起手,想要抬手轰开。
恰好此时,阿爷带着两小只饱饭路过。
三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云仝伯的这一掌继续挥下去不是,就这么收手也不是。
阿爷好似秒懂了他的窘迫,道:“你们都老夫老夫了。小尘只是在洗澡,你可以进去的。”
长乐无条件相信阿爷的话,点点头。
阿啾似懂非懂,但他相信长乐,也跟着点头。
云仝伯的脸色不仅没有因为他的熨帖缓和下来,反而愈演愈烈,有了风雨欲来的感觉。
阿啾敏锐地感到危险,顶着橘子罚站的记忆在脑海中迅速重构。
他张嘴咬住裤脚,提醒看着有点呆的朋友——大事不妙,走为上计。
长乐秒懂它的意思,对着阿爷说:“阿爷,长乐和阿啾都想再听一遍唐僧绑架黑熊精的故事,阿爷能再给我们讲讲吗?”
阿爷:“好,我们回房间去。”
三人离开,云仝伯也没了敲门的心思。
他转身出了客栈,在颐安城十里外找了一处空地。
他单手持剑而立,另一只手在掌心续起一股灵力,将追在身后躲躲藏藏的几个魔修拽到面前,吩咐道:“陪我练练。”
几名魔修闻言,抬眸与云仝伯对视,被他冷冽如霜的眉眼吓到互相对视一眼,哭道:到底是谁惹了这尊大佛?魔修的命就不是命吗?
“练得好了,我不杀你们。”云仝伯再次开口。
迫于男人的威慑,几人不敢再有小动作,只能边哭边使出各自的看家本领。
刀光剑影里,云仝伯战意直冲凌霄,剑气搅动着风云。
乌云逐渐聚拢,呈现黑云压顶之势,紫黑色的电脉在云层中跳动,
风卷起漫天黄沙,宛若狂蜂飞舞,枝梢的绿叶被吹响,发出白鹤啼鸣的声音。
云仝伯引动天雷,任由其中暴虐无道的气息从他的筋脉中卷过,将体内魔气压制到最低之后,旋腕前指,千万剑影在他身旁缓缓成型。
云仝伯松开执剑的手,以难以捕捉的速度迅速结印。
对面的魔修只觉得眼前有剑光闪过,他们死到临头,选择闭上眼睛等待死亡。
-
颐安城内。
呼啸的风吹开一间客房的窗棂,雨砸在地板上,发出细密“啪嗒”的声音。
温卿尘被冻了个激灵。
他先是施诀穿上里衣,跨步从浴桶中走出去后,掐了个诀将衣服弄干。
他确认打扮没问题了,这才走到窗边去。
临近了,温卿尘清晰地感觉到夹在风中的剑意。
他顺势抬头往风云聚集的地方望去,感叹:“真强,颇有我当年的英姿。”
-
黑云翻涌,宛若天幕被撕开一道口子,坍塌而下。
那几个魔修给自己组织了好半晌的遗言,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
风雨停了,一缕斜阳穿透云层照落在他们的脚边。
几人中较胆大的那个人抬起眉毛,眼睛透过上眼睑被牵起露出的缝隙往外打量。
只见一身白衣胜雪的人收刀入鞘,四周霸道的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脸上的表情淡漠厌世,眉心极细微地蹙着,隐隐透露着不耐。
“你们走吧。”
目睹一切的魔修得令,感恩戴德地道了谢之后,一手一个同伴拎着就跑。
他们再也、再也不要再来跟着云仝伯了。前辈说得没错——挨魔尊大人十掌都比跟踪云仝伯多一层活下来的机会。
这人真的太恐怖了,惹不起但躲得起。
-
云仝伯回到客栈的第一时间就是去温卿尘的房间,将他的玩偶取回。
然后就是用传音符给未央城某个给他出馊主意的人痛批一顿。
千里之外的人在听到云仝伯的死亡威胁时,毫无畏惧之色,他反而感慨道:“总算叫我从你身上看到点人气了。你看你现在多有活力?不比你之前一直丧着个脸,一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模样好多了?”
“话说,是谁把你逼成这样的?是不是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小妖?我忽然想跟他交个朋友。你……”能牵个线吗?
云仝伯无视他未断的话语,径直捏碎了手中的传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