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握手楼收拾东西的时候，他想，大不了接下来一个月都吃老本算了，也不是撑不下去。那些老板都是因为年龄才拒绝他的，只要过了生日再去找工作，应该不难。

他东西很少，一个蛇皮袋就装完了。

坐365路公交到终点站，下车走上几分钟，就是新的住处。新住处和旧住处没有什么本质差别，一样的凌乱交错的电线，一样的杂乱脏污又狭窄的通道，一样的贴满小广告的电线杆。

房东收了他800块，给他开了张收据，把钥匙给他后就走了。这个出租屋的布局和之前的握手楼大差不差，就连铁床都长得差不多，连床单上的霉斑都像是复制粘贴的。

整理好东西铺好床，秦书意躺在吱呀乱响的铁床上，盯着天花板思考接下来一个多月该怎么过，小石头躺在他臂弯里，困得一下下闭眼睛。

也难怪小石头那么累，这几天秦书意为了避开人都起得很早，五点半就摸黑出门了。今天搬家虽说东西不多，大头都在秦书意这里，但是小石头也是出了力气的，那床夏凉被他抱了一路。

秦书意轻轻拍着小石头的背哄他睡觉，没一会儿小石头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打了个哈欠拉过被子盖住两人，听着窗外传来的噪音，很快睡着了。

再醒过来是傍晚，秦书意睁眼就看到夕阳把窗框的影子投在天花板上，他饿得肚子直叫唤。

小石头早就醒了，只是乖巧的没有出声，秦书意醒来的时候他正趴在窗沿边，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臂上，看着窗户外面的小鸟发呆。

窗外电线上，麻雀在黑色的电线上叽叽喳喳叫着，不知道互相之间在交流着什么。

他准备带小石头吃顿好的，作为成功搬家的庆祝。

他弯腰到床底下拿装现金的盒子，动作有些大，床底的灰尘钻进他的鼻孔，引得他一阵喷嚏。

“哥哥，你没事吧？”小石头走了过来，紧张地给他拍背。

秦书意打了几个喷嚏，才空出嘴来安慰小石头：“哥哥没事。”

他打完喷嚏再弯腰去看，却没看到自己中午放在那里的小盒子，顿时心里一咯噔。

那个盒子是个装饼干的铁盒，盒盖上印着圣诞老人的图案，样式精美，是他在垃圾桶边捡的，里面装着他所有的现金，他不可能记错它放的位置。

秦书意的心狂跳起来，他一下从床上弹射起来，膝盖撞到床架发出巨响，小石头被他吓了一跳，窗外的麻雀们扑棱棱飞走了。

小石头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担心道："哥哥？疼不疼？"

秦书意坐在床沿，抱着膝盖咬牙忍着疼痛，并没有回答小石头的问题。

好一些后，他站起身，走到开着的窗户旁，看到窗框边缘有新鲜的刮痕。他尽量装作镇定，但说出口的话还是有点抖："小石头，窗子是你打开的吗？"

他多希望小石头说是的，可是身后的小石头说:"不是，我醒的时候就是开着的。"

秦书意还不死心，他扒着窗户看外面的环境，这里是二楼，一楼窗户加了防盗网，二楼窗户却是光秃秃的。楼栋旁边有一棵很好攀爬的大树，如果有人站在上面用工具夹二楼室内的东西，会很方便。

可是怎么会，那是一个铁盒子，不是应该很响的吗？

该怪对方技术太好还是怪自己睡得太死呢？

秦书意在床上瘫坐了一会儿，床单被他攥出深深的褶皱，小石头在旁边疑惑的看着他。

突然他站起身开始在房间里地毯式搜索。

铁盒子一定没有放在床底下，是我记错了，他想，再找一下，再找一下一定能找到！这个念头支撑着他翻遍了房间里的每个角落。

房间很小，总共不到六平米，秦书意很快翻找结束，连肥皂盒都倒过来检查了。

他再次瘫坐在床上，低垂着头，终于忍不住无声地哭了起来。他落下的大颗眼泪砸在水泥地上，晕开深色的圆点。

最近几天他压力其实很大，本来还算安稳的工作没了，找新工作一直被拒绝，琴姐因为他被罚了一万块钱……他神经一直非常紧绷，搬完家后终于稍微放松了一点，可这一放松，现金又被偷了……命运仿佛在嘲笑他的天真。

早知道就全都存手机里了……

小石头像是明白秦书意的压力，抿着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拿了几张抽纸，坐到秦书意旁边去，递给他。

秦书意看了看小石头拿过来的纸，又看了看小石头平静中带着点担心的表情，泪水的闸门终于毫无限制地完全打开，它们轻易地冲破了秦书意脆弱的心理防线，裹挟着巨大的情绪浪潮将秦书意淹没了。

秦书意没有去拿小石头手里的纸，而是抱着小石头抖着肩膀出声哭起来，他的泪水很快浸湿了小石头肩头的布料。

他其实遇到过比现在还糟糕的情况，但那时候只有他一个人面对，所以他不会哭也不能哭，只能凭借生存本能麻木地应对。在姑妈家打碎碗被姑父罚站时没哭，在街头被混混抢走最后十块钱时没哭，在暴雨天去垃圾桶捡吃的时也没哭。

而现在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小石头给他递纸的动作让他一下受不了了，突然之间无比脆弱，顾不得哥哥的伟岸形象，只想大哭一场。

小石头在短暂呆滞过后回抱了秦书意，还拍了拍他的背。这个动作他看秦书意做过很多次，此刻模仿得笨拙却真诚。

秦书意就这样大哭了好几分钟。他的哭声闷在小石头单薄的肩头，像受伤野兽的呜咽。

他以前在某个科普杂志上看到过一种说法——人应该偶尔哭一哭，这样有益身心健康。他当时觉得很扯淡，但现在他相信了。他胸腔里淤积的沉重的块垒随着泪水流走了，心境像被暴雨冲刷过的街道，虽然狼狈，却焕然一新。

秦书意哭完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为了缓解尴尬，他从小石头手里拿过一张纸，慢慢把自己的眼泪擦掉，擦完后又拿了一张纸，慢条斯理地擤鼻涕。

小石头皱眉小心看着他，秦书意迎上他的目光，更加害臊。

作为更年长的一方，他竟然在一个九岁孩子面前哭得肝肠寸断……

是啊，自己才是那个更冷静的人才对，现在这样像什么样子！他用力揉了揉脸，让自己把刚刚的事情翻篇。

他做了几秒的心理建设，装作刚刚无事发生道："晚上想吃什么？"

说完才发现声音自己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小石头看着秦书意红红的眼睛："都可以。"

生活还要继续。

目前看来，在年满16周岁之前，他都没办法找到稳定的工作了。如果吃老本的话，按最低标准，每天只吃两顿，好像也能撑到满16岁。

可是工作也并不是到了16岁就会从天而降，而且秦书意闲不下来，他必须做点什么来改善现在的情况。

晚上睡觉前，他躺在床上想，有没有什么工作是不需要学历，不限制年龄的呢……

啊，有了！

游乐园里有个老奶奶会收集人们扔掉的饮料瓶，他曾经和那个老奶奶攀谈过，知道矿泉水瓶和易拉罐都能卖钱。

这几天找工作的时候，他们已经把附近都逛了一遍，秦书意对于哪里能捡到瓶子有了一个大概的判断。明天去实地看看那些地方，顺便问清楚附近的废品回收站在哪里。

心中有了想法，他终于不那么迷茫和焦虑了，他摸着小石头长出来一截但还有点扎手的头发，很快睡过去了。

秦书意住的是城中村里一栋3层的自建民房，每层八间房，他住在二楼上楼第一间。因为靠近楼梯，所以房租更便宜，坏处就是比较吵。

正所谓远亲不如近邻，他决定先问问住二楼的邻居们，哪里有废品回收站，顺便混个脸熟。

他先敲响了左边那户的门，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开了门，她妆都没卸，眼线晕染让她变成了熊猫眼，她身上散发出劣质的香水味，见到秦书意二人，她打着哈欠面色不善地问道:"大早上的，什么事？"

秦书意心里已经打退堂鼓了，但现在不说话也是不可能了:"对不起，打扰您了。我想问问您知道附近哪里有回收站吗？"

也许是他看起来实在太诚惶诚恐，女人收起了不悦的表情，和秦书意仔细讲了位置，甚至还给他画了一张地图。

"谢谢您。"

"客气。"女人把地图递过去，"叫我荣姐就行。"

"谢谢荣姐。"

"以后没什么事白天不要敲我门，我上夜班的，知道了吗？"

"嗯。"

秦书意根据荣姐指的路，在距离城中村两个街区的地方找到了一个挺大的回收站。

回收站的铁皮棚顶上停满麻雀，地上污水横流。秦书意找了个堪堪能落脚的地方站定，听负责回收的老头给他讲市场价：矿泉水和纸板一块钱一公斤，易拉罐3块钱一公斤。

秦书意昨天就考虑过了，最容易捡到空瓶子的地方是学校操场，学生们上体育课时都会买水或者饮料。最容易捡到纸板的是高档小区的垃圾桶边，那里的人快递多，也不会把纸板攒在家里留着卖。

他先和小石头逛了下附近的学校，一共五个学校，其中三个是全封闭式的进不去，保安像防贼一样盯着他们。一个里面已经有人专门负责回收矿泉水，还剩一个比较偏的学校，操场和街道只有铁栅栏隔开，矿泉水瓶可以从栅栏缝隙里递出来。

小石头得到了许多女学生的青睐，他天生的好相貌此刻派上用场，她们不仅把自己的空瓶子给了小石头，还主动把其他同学不要的矿泉水瓶和易拉罐也收集起来给他，有个扎马尾的女生甚至塞给他一块巧克力。

上午收集的瓶子卖了3块2毛钱，虽然少，但秦书意很受鼓舞。这是他们新生活的第一桶金。

他的思路是对的。

中午他和小石头回到出租屋，一人煮了一包方便面吃。

上午的时候小石头跟着他走了很久的路，虽然他没喊过一声累，但是秦书意知道他已经到极限了。

果然，吃完方便面不久他就睡着了，还小声打起了呼噜。

秦书意看着他歪倒在床上安稳的睡颜，心中柔软异常。他动作轻柔地帮小石头把鞋子脱了，给他盖上被子，再把窗帘也拉上了。阳光透过不算厚重的窗帘渗进来，把小小的出租屋染成昏黄的一片，秦书意给窗帘留了一条缝隙用来透风，阳光就从这条缝隙里投下一条光柱，有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起舞。

秦书意蹲在铁床边，怜爱地摸了摸小石头还有点扎手的头发。

接着他拿上钥匙，一个人出门了。

带着小石头的时候，他为了照顾小石头走得比较慢，现在自己一个人，他可以比早上更快一点行动。

下午的收获比较大，6块6毛。

他很高兴，这代表着今天晚上他和小石头可以吃到肉了。他打算去买一些菜市场收摊前的特价肉，虽然不新鲜但便宜。

买了肉回家的路上，他还在为后来遇到但是实在拿不动的那几块纸板惋惜。开门的时候他美滋滋地想，看到肉小石头一定会很开心。

秦书意开门的时候很小心，尽量不弄出声音来，以防小石头还没醒。但饶是他动作万分小心，生锈的门轴还是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此时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外面的路灯还没亮，房间里不复秦书意离开时的温馨氛围，黑黢黢一片让人觉得冰冷和陌生。

秦书意没有开灯，他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下无光的室内。

他朝床的位置看过去，冷不防看到一双黑亮的眼睛，顿时心狂跳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小石头醒了。

小石头怎么醒了也不说话，是睡懵了吗？

秦书意关门进屋，依然没开灯，但他的眼睛已经适应黑暗了。他把手里装着肉和菜的塑料袋放在床头柜上，在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小石头的头发，温柔说道："饿了吗？哥哥给你做晚饭。今天有肉哦！"

小石头没说话，只是抿着嘴，用黑亮的眼睛盯着他。

秦书意心中明了，小石头这是生气自己下午的不辞而别。他醒过来发现哥哥不在身边，一定很害怕。

他有点心虚，但还是很自然地开始装可怜："哥哥今天下午可辛苦啦，拎了很多东西呢，现在手都还在抖，你帮哥哥揉一揉好吗？"

他把被勒红的手掌伸到小石头面前，但小石头只是看了一眼他的手，依然不为所动，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

"小石头，"他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