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狂风吹来，北侧的神庙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嚣，十几米的火光猛地腾起，一瞬将半边的天点得亮如白昼。
火势只维持一瞬，转眼消散。
在那一瞬的火光里，林可捕捉到图书馆顶的影子。
它带着巨大的、类似斗篷的白影，在火光乍现的瞬息，林可看见那白影在轻轻颤动。
那个位置正好能看见神庙，如果格莉尼丝想观察祭祀，那是最合适的地方。
林可想追过去，刚迈开步子，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响动。
响声不是来自别的地方，而是她的胸口前。
“什么东西？”
她一摸，中间含着空心圆球的双环吊坠正传来热意。
娜克拉给她的项链？怎么会发热？
林可不解。
一瞬后，吊坠又变得普通冰冷。
林可攥着吊坠，再去找格莉尼丝的影子，却一无所获。
格莉尼丝从图书馆屋顶消失，现在已经找不到了。
…
林可是在酒馆前发现格莉尼丝踪迹的。
她哪里都没去，乖巧地站在门口，翅膀一半收起，另一半无力地耷拉着。
林可出现在她面前时，这位面色失去血色、状态不好的翼族公主带着歉意向她微笑。
“抱歉。”格莉尼丝道歉，“你是不是找了我很久？”
林可喉头哽了一下。
这还怎么抱怨？
她只好问：“你去哪里了，今晚祭祀日，很危险的。”
林可声音越来越小，显然是对自己丝毫没有底气。
明明没做错事，为什么好像变成她不对一样？
林可转念一想，觉得好好说她两句。
病员怎么能随便乱跑！
格莉尼丝颔首，翅尖飞羽微微颤抖：“我去镇上看了看，第一次来谷宁镇，有点好奇。”
林可心道，再怎么好奇也应该等伤好了再说吧。
她直言：“祭祀日很危险的，你不应该出去。”
“危险？”格莉尼丝歪头，“这里吗？”
“对。”林可点头。
“谷宁镇的祭祀要活祭吗？”
“我不知道祭祀日要干什么。但娜克拉说祭祀日很危险，不要出去，我相信她。”
格莉尼丝眼中闪过一丝怀念。
她感叹：“林可看上去不像是谷宁人。”
“我？我确实不是。比你早不了多久来的。”林可虽然奇怪，还是接着她的话说，“这是我第一次在镇子里过祭祀日。”
“那我能理解她为什么不让你参加祭祀。”
林可耳朵一竖。
格莉尼丝侧头，向她示意神庙的位置：“你看见火了吗？”
林可点头。
“人类祭司相信火焰能带走邪恶，驱散生者的阴影。他们会在黎明之前点燃松枝，要受诅咒的人跪拜在火焰面前，并用仪式进行驱散。
“火焰会带走诅咒，但不会彻底让它消失。或许是之前有无辜者感染的先例，后来人类祭祀就不允许纯洁之人进入祭祀场地。”
“原来是这样。”
所以，娜克拉是怕她也受到感染。
不过，这诅咒到底是什么？和翼族的诅咒一样让人痛苦吗？
林可突然道：“你们的祭祀也是这样吗？”
“你是指仪式吗？”
“算是吧。”
“三族仪式不尽相同。”格莉尼丝摇头，“翼族会将亲族的尸羽送进树岛云海，羽毛顺着云板中的河流离开。我们会在云海边唱歌，直到云海里再也没有风的声音。翼族相信我们会通过声音与死去的亲人融为一体。翼族祭祀是祝福的仪式，亦是令死者重生的仪式。”
“在翼族祭祀中，颂歌很重要，它安抚逝者灵魂，消解生前痛苦，所以我想为他们唱歌。”格莉尼丝看着远处的庙宇，“为这里死去的生灵唱歌。可惜的是，人族的祭祀好像并不面向逝者。”
原来是这样，所以那个时候她才会站在图书馆的顶上。
大概是格莉尼丝戳破了她对祭祀的那层朦胧的认知幻想。
她直接把生死摆到林可面前，即使林可还没有经历这个世界的生死，也觉得有些沉重。
格莉尼丝看着神庙的方向，夜色中，她的表情并不明显。林可见她抬手，她身后半扇翅膀耷拉在空中，僵硬地划出一道弧。
格莉尼丝的指尖领着一个小小的，银白色的光团。她垂目看着这个虚合的光点，将它往上送。
白光升到空中分裂飞散，恍若一束没有响声的迷你烟花。
格莉尼丝站在夜空下，身形融在灰色墙壁中。她头顶黑色幕布缓慢摇动，像一道贴合在世界球内里的泥浆。
那道浓稠的、摆动的黑布下，白色烟花的碎屑跃过格莉尼丝柔软的耳翅。
林可看着跳跃的光屑，那些碎光脱离光球，活泼得犹如夏日庙会里的萤火虫。
光点带走了她所有的注意力，一只落单的荧光飘飘荡荡，垂到她的肩头。
林可浑然不觉。
格莉尼丝看着这抹小小的萤火，片刻沉默后，她扬起笑容：“谢谢你，林可。”
林可回神，她看向格莉尼丝，呆呆道：“啊？”
“谢谢你把我从山上带下来，如果没有你，我可能真的会死在那里。”
林可连忙摆手：“不，我没有做什么。”
格莉尼丝垂下眼，眼角有点红，睫毛上带着湿意。
不知为何，她那张冷淡的脸上隐约浮现出一种柔情。
她诚恳地向林可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格莉尼丝的声音又轻又软，一边说着话，藏在白色发丝下的耳翅还在微微颤动。
林可不知如何反应，她呆住了。
格莉尼丝好像从来没和谁服过软，她向来是能打就打，深刻贯彻有翼族的充沛武德。
而此刻，格莉尼丝好像害羞了。
她在心里不禁呐喊：我的天啊！飞飞球你可真会写啊！
你真敢写啊！
林可哪里敢应？她一边支支吾吾说不用，一边眼睛又往格莉尼丝的耳翅上面瞥。
有翼族没有人类一样的耳朵，耳蜗藏在耳翅下面。
小说中叙述道，他们会听风的声音，风会带来一切。
林可想，那有没有他们听不见的场合？
比如在某种没有风的地方。他们是不是会失去听觉？
…
林可打算把格莉尼丝带回小木屋休息，虽然那里什么都没有，但是至少有张可以歇息的床，不会比酒馆的环境还要差。
回去的路上，林可问了格莉尼丝刚才那个问题。
“耳朵吗？”
格莉尼丝伸手轻拽了下自己的耳翅，林可看见里面藏着两个关节，一个相当圆润，看上去没有办法动，而另一个可以控制耳翅的方向。
“一般来说我会让它自然垂下来，我的族人会喜欢在上面绘制花纹，我是没有这个时间了。”
格莉尼丝神情冷漠，林可猜想，她可能不单单事没时间，也没这个兴趣。
没有什么人需要这位翼族公主费尽心思打扮取悦。
“世界上不存在没有风的地方，如果有，那么翼族的耳翅就是那里唯一能获取声音的。或许你也听过圣书里讲的东西，翼者生三翅，其一闻听神言，说的就是这个。”格莉尼丝平静地说，“除了那种传说中的作用，大概就只剩敏锐了吧？翼族听力很好，不会比魔族中听觉最灵敏的种族差。”
‘终于来了，原著里熟悉的格莉尼丝。’林可在心里吐槽，‘格莉尼丝这种不留情面的说话方式和娜克拉倒不一样。’
这两人一个语气独断，一个性格怪异，虽然都不友好，但她还是更喜欢格莉尼丝一点。
不过林可有些疑惑：“为什么说是传说中的作用？”
格莉尼丝一笑，林可瞥见她眼里的凉意，突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我从来没有听见过祂对我说话。”格莉尼丝回答，“我的母亲没有，族人没有，所以这只是传说。”
…
林可把她带到木屋前，有些不好意思：“得委屈你一下了，镇子里没有旅馆，我这里至少床还是软的。”
格莉尼丝说自己没关系，她本来想帮忙，被林可以“伤员”为由拒绝了。
床不大，挤不下两个人，其中一只还是翅膀受伤的翼族，林可自然只能打地铺。
还好前段时间用工资买了被子。
林可呼了口气。
也还好，谷宁这个地方不冷也不热。
她快要困死了，一晚上又是上山又是找伤员，滴水未进，肚子饿，也打不起劲。
林可给格莉尼丝找吃的，对方说不饿，她自己将就兑了点水啃面包，洗漱了连忙扑倒。
‘有什么事睡醒再说吧，’林可眼皮子猛眨，‘就算是山要倒了我也要睡醒再去扶山。’
…
……
林可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一觉醒来甚至感觉自己还没睡醒。夜里看到的神庙火光伴随着激烈的BGM扭曲成怪物，一个劲儿地追赶她，张着大嘴要把她吞吃进肚子里。
林可醒来时有种得救的畅快感。
她以为自己回家了，一切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梦——然而梦境消失之后，出现在眼前的只有几根横木和实木的屋顶。阳光从一边倾泻下来，照得她半边脸发烫。
‘我得把这条缝遮起来。’
林可还没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只以为自己是被光晃醒了。
等到她意识到有人在一旁叫她，林可才后知后觉地转过头。
格莉尼丝银白色的发丝被她扎在脑后，在人类耳朵位置以下，打理好的白色耳翅因为她的视线抖了一下。
翼族的耳翅很敏感，也很灵活。
林可发觉格莉尼丝和昨晚看起来有些不太一样，可能是因为现在是白天，阳光充足，又或者是因为格莉尼丝的脸上没有带着令人揪心血痕。
总之，她看起来还不错，很健康。
“我看到你在做噩梦，”格莉尼丝脸上显出一份担忧，“本来不想这么早叫你起来的，没事吧，林可？”
小说女主角在叫我起床。
林可尝试在脑中建立这个认识。
“没事！我没事！”林可猛地起身，“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