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晴说不上来什么感受，被盯住的那一刻，一股寒气从袖口钻到脖颈，像是被猎人的枪口瞄准，让她莫名其妙产生一种危机。

她看到巫姑婆忽然站了起来，定了几秒，然后又坐了回去。

目光始终在她身上。

张翠已经在挑选物品，没留意这边的情况。她微胖的身躯移动着，无意间正好阻挡了巫姑婆的视线，张翠抬起头来打招呼：“诶，姑婆，怎么就您一个人，秀秀不在家啊？”

“她出去办事了。”巫姑婆开口应答，语气听起来平和慈祥，不像是张翠口中性格不好的人。

“那您得多忙啊。”张翠寒暄了一句，接着想起林暮晴和江蓠，回头来拉她们：“愣着干什么，快挑东西，时间宝贵。”

“嗯。”林暮晴牵着江蓠往前走，江蓠却止不住地往林暮晴身后藏，看起来很不安。

“被吓到了？”林暮晴微微俯身，压低声音凑在江蓠耳边轻声问。

江蓠摇摇头，握着林暮晴的手指收紧，“只是觉得有些不适。”

张翠离得近，听到了江蓠的话，赶忙去捂女孩的嘴：“可别瞎说啊。”自己却是先起了一手臂的鸡皮疙瘩。

是该不适，来这里的人，就没有觉得舒适的。巫姑婆常年跟鬼神打交道，这山沟沟翻过去，就是坟山，又都是竹林，阴气一层比一层重。人们心里存了敬畏，说话都轻声细语的，不适的感觉如附骨之疽，怎么甩都甩不掉。

“没事。”林暮晴摸江蓠的脑袋，行得正立得直，“跟着我就好了，有事我保护你，大不了撒丫子逃命。”

江蓠露出一个苦笑，觉得林暮晴身上真是渡着金光，救她于水火之中，事事都要保护她。

林暮晴伸手探向摊子上的纸钱，指腹还没挨到边儿，巫姑婆突然伸着拐杖，指向了她：“你们，进来，买里面的东西！”

是命令的语气。

那根拐杖是桃木，褐得发黑，盘龙那一头拿在巫姑婆手里，另一头越过门槛，指向林暮晴和江蓠，真的好似像一杆枪，随时准备发射要命的子弹。

人群因得巫姑婆这句话，都望过来，瞥了一眼林暮晴和江蓠，又装作不经意地挪开视线。不知道是谁小声嘟囔了一句：“哎呀，遭事了。”

张翠满脸惊慌，想伸手去拉林暮晴的袖子，又望向巫姑婆：“搞错了吧，姑婆。”

林暮晴察觉到人群中好似形成了一种共识，认为被巫姑婆点名买里面的东西，是一种暗示和信号。

还是不好的那种。

她心里闪过一丝慌乱，但也仅仅一瞬，想想自己都不属于这个世界，迟早一天要走，就有一种不急不忙的底气。抬脚之前她扭头问张翠：“买里面的东西，代表什么？”

人们因得她这句胆大的提问，又瞥过来，看清之后再次嘟囔：“啊，是那傻子，难怪……”

张翠瞧了一眼巫姑婆，见对方脸色并没有异样，才侧了头，弓着身子，压低声音：“里面的东西是卖给死人的……也可能，可能是你们身上有不干净的东西……”

张翠说了两种情况，林暮晴一一对号入座。她觉得巫姑婆说得没错，看来这姑婆还是有两把刷子。

只是这死人的生意巫姑婆也做，还用扫码付款？冥府也怪潮的。

让林暮晴意外的是江蓠也被巫姑婆点了名，难道是江蓠跟自己待久了，身上也沾了晦气？

她不知道。神神鬼鬼的东西向来不好说道。

往常被巫姑婆这样点名的人，都会面如菜色、失魂落魄、连滚带爬地跑到巫姑婆跟前，就差抱着大腿求她去秽驱邪。围观的人再光明正大把视线放在当事人身上，好好瞧上一瞧。

林暮晴没有。

她想起主神的解释，主神说，人类管理局是不可撼动的存在，有人称之为天界，有人称之为上帝，叫法不尽相同。实际上，人类管理局只是一个超脱三界之外的人事机构，掌管着数百万个小世界里人类的生死命数，像个公司，各司其职，端着铁饭碗领工资。

人们知道自己的命数被更高一级的生物掌管着吗？林暮晴想，恐怕大多数人都不知情，他们将其归结为神鬼，供奉信仰，传得神乎其神，毕竟从来没人见过嘛。

不过从某种层面上讲，也大差不差，只是没有那么神神叨叨罢。

林暮晴像是被熟人叫过去作客一般，面不改色信步往前走，离开泥泞的黄土，踩在屋前的青石板上，留下一串脏兮兮的脚印。只有贴着她肌肤的江蓠知道，林暮晴身上的肌肉在一瞬间紧绷，她不害怕，但她真的做好了撒丫子逃命的准备。

为了方便跑路，林暮晴刻意走快半步，将江蓠落在后面，挡在前方，一如既往地护着江篱。

在门槛前，林暮晴停顿了一会儿。她还有闲心打量环境，视线从巫姑婆脸上离开，扫视堂中陈列的奇奇怪怪的物品。

黄纸铜铃自不必说，摆了满屋，木头横梁上挂了铃铛，四角燃香，大概是设了阵。正前方摆了西王母像，供着字号，华盖幔帐，悬于头顶。

屋内昏暗没有开灯，看什么都黑黢黢的，上供的香火明明灭灭，好似黑暗中的眼睛。

林暮晴这才准备抬脚跨过门槛。跨了半步，忽地平地起风，屋外的毛毛雨借着风飘进屋里，吹得梁上的铃铛叮当乱响，细雨沾湿了摆在前面的黄纸。

有人哇得惊呼出声，张翠的声音尤其大，这股妖风来得突然，她紧张地看着林暮晴和江蓠，相处半月生出了感情，现在生怕两个小辈出了什么意外。

林暮晴的动作停住不动了，抬着的一只脚踏在半人高的门槛上。

一直注视着她的巫姑婆开口说话，老人的声音听着含糊，林暮晴辨认了一番，才在脑海中转化了这些字。

巫姑婆问：“怎么不进来？”

“我进不去。”林暮晴微微歪头：“这不是我该进去的地方。”她缩回了那只脚，察觉到有一丝非常细微的阻力，在阻止她往里走，大概是主神在她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阻力说大不大，她要往前走也能走动，但是她要真的跨过去了，是不是就坐实了是转生的人？

不想当众暴露，林暮晴便借驴下坡，把脚缩了回去。

巫姑婆打量两人半天，屋内的铃铛从摇晃不已，到丁零脆响只用了十几秒的时间，最后完全静止。

老人家面无表情的脸庞终于出现一丝松动，她眼露疑惑，神情怪异，看看林暮晴，又回头看看西王母像，好半天，才再次开口：“你本身没问题，应该是身边有魅，或者魔，不干不净，徒生邪念。近期，你身边有人在冥界走过一遭了？”

巫姑婆细细打量着林暮晴的神情，颇具攻击性，看得林暮晴浑身不适。

说得倒是没错。“或许吧。”林暮晴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她露出不配合的态势，反客为主，问：“你说的魔啊魅的，是指什么？”

巫姑婆不想解释，她干脆移开视线，去打量江蓠，江蓠拉着林暮晴的袖子，从胳膊处露出半只眼睛。

巫姑婆最终摇了摇头：“还是道行不够，我看不透。”

她也不回答林暮晴的问题，和林暮晴一样互不配合，像在暗中较劲。最后，她厉声说：“告诉我，是镇上的谁？”

林暮晴仍然不答话，李芝是她的任务，她还没想好怎么解决。虽说做任务没说不可以请外援，但这个外援必须得是挑选过，摸清底细的，现在，她连巫姑婆打的哑谜是什么还没问清楚。她察觉到巫姑婆的攻击性，心里生出些不信任。

张翠说姑婆脾气古怪，原来还真是，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

巫姑婆没等到答案，拄着那根怪异的拐杖突然起身，伸出右手越过门槛，来抓林暮晴的胳膊。

林暮晴当真被吓了一跳，那只枯槁的手如同老树的根，朝她探过来，越探越近，分不清是神明还是鬼怪的压迫感迎面而来，让人喘不过气，脚下像生了根。

林暮晴想躲，没等做出反应，眼前一花，矮她半个头的江蓠忽然从背后绕过来，挡在她面前，握住了探过来的那只手。

“呀！”

不知道是谁的惊呼，在背后乱成一片。

“不可以对巫姑婆不敬！”有个老人家在泥地里猛敲拐杖，敲起的泥点子洒在地上摔成八瓣。

江蓠陡然生出的勇气也被敲散，她急忙松开巫姑婆的手，紧张得手足无措，小声地说对不起。

但小小的身板仍然挡在林暮晴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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