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将手伸进窗户上的窟窿里，线条流畅的小臂上青筋鼓起，手指发力狠狠一掰，整面玻璃应声而碎。

男人的身上被碎裂的玻璃划出了许多细小的伤口，但他毫不在意，徒手在窗户框上摸了一圈，把残留的玻璃渣都扫掉。

“出来吧。”他对玄都伸出掌心。

海妖不太理解地看了他一眼，把刚才被皮鞋男拉上去一半的窗户彻底拉上去，从那里跳了出去。

收回自己的手，影低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玄都一如既往地坐到了人马身上。

对方从刚才开始就没有说过一句话，沉默得很不寻常。

他有点在意，因为他想起以前玩游戏的时候，有些编剧会给角色设置特别突兀且不讨喜的性格转折。

很喜欢恋游玩家的一句话：啊？

他衷心希望影不要那样。

他原本觉得自己的游戏里的剧本肯定不能那么离谱，但一想到之前那个狗血恋爱游戏是出于他手，玄都又没有那么自信了。

【午夜，把这只人马的角色介绍给我看看。】

他决定利用自己的特权进行确认。

【他不是这个故事里的npc，并没有那样的介绍。】

【你不是说过他不是玩家？】深蓝的虹膜中一片暗色，玄都的声线冷了下来。

难道影就是借着那个鹰头男的高调而隐藏起来的暗牌吗？

沉浸在某种纠结之中的人马若有所感，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对，但他也不是副本里的角色。】

眼里凝聚着的风暴骤然散了，玄都眨了眨眼，完全理解不能。

不是玩家也不是npc，那他是个什么？

黑猫艰难地组织语言，【他就像是一张拼图中的一块碎片，很不完整，因此难以界定他的身份。】

用流行的语言解释一下，就是这匹人马只是某人的一片灵魂碎片。

【他的身份不重要，我只想知道他是真人还是数据。】

【您是如何界定虚假数据和真实灵魂的呢？】

怔愣了一下，玄都陷入沉思。

数据一般指的是虚构的人造之物，但是童唯这串数据拥有了“自我”后就被看成是拥有灵魂的真实存在了。

这是一个各家各派众说纷纭的复杂问题。

【于我而言。】海妖沉默了片刻，【可控的就是数据，不可控的就是真人。】

虚拟的角色永远都会在他打开屏幕的时候对他微笑，作为看板郎的时候永远说着那几句事先设计好的台词。

他们的一切都是可控的，不喜欢了可以随时卸载，又想玩的时候可以再下回来，他们的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虽然这意味着他们永远不会对屏幕之外的自己——不是对着游戏设定里的主角，而是对着“玄都”这个人有任何真实的回应。

但永远不会有回应，代表永远不会受伤。

他只需要能安静听他倾诉一切的安抚玩偶，并不需要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在真实存在的人面前，他必须无时无刻不打起精神扮演一个令人喜欢的存在。

“嘟……你怎么了？”影咽下过于亲昵的叠字，转头去看情绪似乎有些不对的海妖。

但是他是人马又不是贞子，因为视野受限，就像只追着自己尾巴转圈的小狗似的在原地转了几圈。

从他身上跳了下去，玄都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我还想问你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怪怪的。”

“我……”犹豫了一会儿，影终是开口，“我们以前认识吗？”

“哈？”

原来这人在变回正常体型后找回了自己的脑子，觉得自己对海妖的好感多到令他困惑。

“我很好看嘛，很多人都会这样，所以不用纠结。”

“很多人……是多少人。”

“见过我的人中的大部分。”

不过那些人虽然表现得相当热情，但爱意值给得很少，和人马这个爱意批发商完全不同就是了。

影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按照您的标准而言，这只人马是可控的“数据”。】午夜突然开口。

【你说什么？】

猫咪罕见地没有回应他，玄都一头雾水。

怎么回事这一个两个的，是中了沉默魔咒了吗？

“喂，那边的，快点过来！人类马上就要回来了！”

拐角处的灌木丛后面冒出一个长着一对圆耳朵的青年，金灿灿的虹膜簇拥着细长的竖瞳。

“来不及了。”与他长相有八分相似的少女从灌木丛中跳了出来，轻盈地落在地上。

她带着圆润弧度的耳朵机警地颤动着，身后一条细长的尾巴尖端是一小团软绒绒的毛毛，像是天然的逗猫棒。

“大家都出来吧！”狮子少女拿着个不知道从哪里顺来的高尔夫球球拍，在手心里颠了颠。

几只幻想生物从灌木丛后走了出来。

“阿雅姐，我们逃不出去了吗？”

“有我在，一定可以！”

忽然，狮子兄妹一起目光警惕地看向了某一个地方，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声。

高跟鞋踏过水泥地的声音响起，高束着马尾医生打扮的女性看到他们，明显地一愣。

“我不是早就把你们俩放出来了吗，怎么还没离开这里？还有海妖……那只人马怎么也回来了？”绮欣叹了口气。

“百兽之王才不会抛弃自己的同伴。”阿雅金灿灿的虹膜闪闪发光，“虚伪的人类，不用你假好心，要是真的想要帮助我们，为什么不把大家一起放走！”

“两只的话我还可以应付，幻想种都跑掉了我可就难辞其咎了。”

“如果你是的真的好心，就不会把我留在一个窗户能从外面开启的房间里了。”玄都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你还对别人说了‘不许靠近我的办公室’之类的话对吧，你走后不久就有人摸到你办公室去了。”

“女士，你应该知道越是遮掩就会越惹人好奇，就像潘多拉的魔盒和蓝胡子的秘密房间，越告诉别人你不能打开它，就越会有人抵不住好奇打开它。”

“你懂很多人类的故事。”绮欣定定地看着他。

“对，我还知道很多明明是始作俑者，却因为自己假模假样地做了几件看似对受害者有好处的事，又表面上谴责了一下施暴者的行为，从而催眠自己‘我其实是个好人，这一切都是别人逼我做的，我知道我做的事不对，但是我也没办法’的那种伪善者的故事。”

“或许吧。”绮欣把手插进了白大褂的口袋里，笑容浅淡，“那现如今的你又能怎么样呢？”

嗯？玄都没太明白她的意思。

“真是讨厌的女人！”阿雅吼了一声，抡起高尔夫球杆冲向了她。

跟在绮欣身后的研究员们陆陆续续地赶到了，其中一个人举起手里的枪械，打伤了阿雅的手臂。

玄都皱了皱眉，幻想种不是已经拿回自己的能力了吗？

虽然之前天青说过现有的幻想种不再清楚自己百年前所拥有的能力，但是研究院里不是有返祖了的幻想种吗？研究院里的这些幻想种应该知道才对。

“奇怪了，它们是怎么跑出来的？”那边的人类也在纳闷。

“可能是因为那颗新卫星的一些辐射导致……额，实验室的大门出了bug？”

新卫星？玄都立起耳鳍，捕捉到了这个词。

看幻想种们似乎完全没有自保能力的样子，海妖的指尖燃起蓝火。

他拦截掉空中飞行的所有麻醉针，而后直接把研究员们手中的枪械变成了一捧碎渣。

人类惊恐地大叫起来，看向玄都的目光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一样。

绮欣平静的脸庞出现了一丝裂痕，她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说:“怎么可能，你为什么不受新星的影响？”

玄都懂了，原来如此，虽然爱丽丝效应失去了效能，但是人类又发射了一颗新的卫星。

照他们的表现来看，这颗新的卫星可以消除幻想种身上的特殊能力。

【这是设置好的剧情吗？】

【是的，主人。】这次午夜秒回，玄都的脑海里传来了哗啦啦翻书的声音。

【在距离副本结束还有65小时的时候，爱丽丝效应会完全失效，而爱丽丝效应的发明者本杰明博士把他和他的所有研究资料一起烧成了灰烬，有关于此的一切就此成了一个永远深埋在兔子洞里的秘密。】

【研究院新上任的女院长并没有像她的前任一样试图破解爱丽丝效应的秘密，而是通过对幻想种的解剖研究，尤其是对那些有特殊能力的幻想种的解剖研究，发明了能够隔绝返祖幻想种的能力的防护服，并在此基础上做出了一颗能够消除幻想种能力的新卫星，在爱丽丝效应消失之前发射了出去。】

原来如此，这才是这个末日生存本末日来临的时刻。

在玩家放松警惕在宠物店里，或者躲在某个地方呼呼大睡等着躺过副本的时候，他们忽然之间变成了和人类一样的大小，生存下来的难度呈几何倍数增加。

【这个副本的编剧是我吗？】

【是。】

……那我可真是有够恶趣味的，玄都揉了揉眉心。

绮欣看起来是个矛盾中立，表面对玩家持有部分善意的女医生。

但其实她才是导致这一切的院长，如果玩家投靠了她，对她寄予了信任，那么结局可想而知。

作者有话要说：好，又凉了，她叫我不要灰心。

谢邀，心已经死了，好迷茫吖……

我的眼泪都不是流出来的，是射出来的。

和朋友说了之后，她笑的好大声，给我造成了二次伤害。

不锁文或者笔名紫砂，因为舍不得我的读者。

就这样吧～为爱发电也会写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