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慢慢，直至白光一闪划破夜幕，黎明初醒，光辉将暗蓝色的天幕逐渐照亮。
透窗而入的初阳，铜镜反射光线，恰好打在人脸上，辗转叫醒室内沉睡的人。
“阿厌？”
躺了一个晚上的寒听白，刚好在初阳反射而来的光打他脸上时睁开了眼睛。陌生的环境让他稍有不适，下意识的喊了声‘阿厌’，偏头看到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律厌正靠在床沿，盘腿坐在地上，背对着寒听白，不难猜测他维持这样一个姿势也有一个晚上，以及律厌正对着的茶桌上，蜷缩成一团毛茸茸的灰球，除了长安也没有谁了。
寒听白尝试着再喊一次‘阿厌’，律厌仿佛没有听到，可能是睡着了。
从窗外的光线来判断，此刻的天色应当很早，想着两人又是不分昼夜的奔波，律厌又没能好好休息，便没有再次叫醒他。
他撑着手，坐起身来，十分不适应这沉重的身体。
天威之下，凡人之躯，大概一个姿势维持，躺得太久了，身体出现不同程度的僵硬和麻痹。
若是在宗门内，哪怕是闭关三年五载，一动不动也不会有任何的不适。
寒听白轻手轻脚的下床，想去窗边看看。他的靴子整齐的放在床下，就在律厌的旁边，只是还未穿上靴子，旁边席地而坐的人就先醒了。
“师尊？”
“嗯？”
律厌缓缓睁开眼睛，那双漂亮却无焦距的眼神一瞬间清明了起来，仿佛染了光，寒听白恰好注视着他眼神的变化。
一时迷糊了。
回过神来，才略显尴尬的移开眼，掩饰道：“你没受伤吧？”
“没，就是师尊您突然昏迷，把我吓坏了。”
说着，律厌很委屈的垂下眼眸，一副担惊受怕，弱小无辜的模样。
寒听白原本有些愧疚的，细想一下这句话，不由疑惑。
“就只有我晕倒吗？”
“嗯。”
“...凭什么？”
寒听白默默穿好鞋子，淡淡的撇了眼律厌，将那一点点不满的情绪化作成气愤，连带看律厌的目光都看着有些幽怨。
这人，不仅长了张自己想要的长相，还把自己想要的法器给契约了。
今年约莫也就十七八岁，身高比自己将近高一个头。
他想要的外在条件，都落在了别人身上。
更不服的是，都下山了，都来到凡间边缘了，还是是要对方照顾他。
明明他才是师尊。
律厌：？？？
“师尊...可是对弟子有怨气？”律厌乖乖站好，眸中似有水光，一副委屈不知犯了何错的表情。
愁苦不言，欲言又止。
寒听白：“我才是师尊，要晕倒也是你晕倒，然后我守着你。”
“啊！？”
不仅律厌发出疑惑，就连一旁的长安也发出同样的疑惑。
律厌没想到自己师尊竟会这样想，就跟心里有一团棉花糖似的，软软的。于是他说：
“那我下次晕倒，就麻烦师尊守着我了。”
寒听白：“应该的。”
自己好歹得有当师尊的样子。
长安暗自松了口气，束起的毛发逐渐软了下来，尾巴一下一下的在地上扫着，抬起头去看一脸认真的人，眼里冒着星光。
吓死我了。
还以为大大会变成那个他以为的‘寒听白’。
“对了，师尊。”律厌拿出昨晚温岚递给他的两份信，道：“离师伯给你留了两封信。”
信封完好无损，其中一封纸质已有些褪色。
寒听白接过，仔细端详着两封信。
一封上面写着‘几处归里冢弟子，亲启。’另一封上面写着‘十三，亲启。’
毫不犹豫，寒听白先打开那一封留给‘几处归里冢弟子’的。
‘亥，初九三年，七月初八。予几处归里冢同门之友。出任途中遭逢意外，不知是否会有人前来协助，特此写信告知一番，我需出城办事，寻之无果，勿忧，月尽归期。’
落笔处写着，几处归里冢、万合院、通灵使、离翦。且落笔的时间，也恰恰是他下山当天。
不用确认这封信是否真假，寒听白就已确定的这封信是离翦亲笔，是离翦的笔迹。
“罗里吧嗦，留给我的那份信，连具体时间都不提。”寒听白看着上面文绉绉又工整的字迹，捏着信封的力度不慎大了些，留下一道明显的痕迹。
把信摊开后，摆在桌面。而后又打开那封有些褪色的信纸，那是留给自己的信。
‘十三，你来了焱城听我老师的话，不要给我到处乱跑，那么多景点够你逛的了，买东西没钱报我名字，呆在城里等我回来。城外危险，你敢跑出城，我回去就敢打断你徒弟你腿。’
看完内容的寒听白：......
恰好瞄了一眼内容的律厌：.......
‘嘭！’
寒听白气不打一出，重重的将信纸拍在桌上，本就跟仙气飘飘的面容此时染了温怒。
“他身为师兄，居然敢威胁师弟，我回宗门就禀告大师兄。”说完，寒听白还冷哼一声。
律厌知道他也是刀子嘴豆腐心，顶多说着玩罢了，拿出随身携带的手帕，垫在那只拍红的手下，道：“师尊，你哪敢在离师伯面前说这气话。”
寒听白平静的反驳着：“我那是尊敬师长。”手里捏着那冰凉的手帕，触感十分轻柔。刚好平缓刚刚的麻疼。
越是面无表情，越是让人信服。
也只是对外人而言。
“师尊，昨晚还有一事弟子感到颇为怪异。”律厌将自己昨晚在窗边看到的一切都告诉寒听白。
“于我们刚踏入焱城不足半个时辰后，就一只规模不小的军队入城，而恰好那只军队归来时，沙漠里气流和风象发生了变化，形成了沙尘暴。从太阳落山开始，直至太阳升起，沙尘暴整整持续了一夜。”
寒听白思索着，问：“这是否有可能是自然的风水气象？”
毕竟沙尘暴在沙漠很常见。
律厌摇摇头，道：“我亲眼看见原本平常的天色，在落日的一瞬间，整个沙漠骤然刮起一阵狂风，驻守城墙的士兵不减反增，而那位狐生就站在城墙上，并不躲避。”
这下寒听白不再认为是巧合了。
更像是蓄谋。
“师尊，我怀疑有人在天威下动用术法。”
“应该不是。这么大规模的术法，死五百次都不够施法者施展一晚上。”寒听白否认了律厌的话。
就连封绝修为的他，哪怕仅是解开封绝的经脉，他都无能为力。
不是解不开，而是面对无上威严和强大面前，不敬则魂飞魄散。
那种信念萦绕在心头，心生敬畏。
‘咕噜~’
一道声音打破了此时的寂静，显得有些突兀，寒听白看向始作俑者，律厌脸上则瞬间出现嫌弃。
“什么也不会干，就会吃。”律厌言语不善的看着心虚的长安。
长安：“律狗...喵！喵喵！！”
差点忘了自己要当一只猫的长安，当即凶狠的猫叫的两下。
即使寒听白听不懂长安在说什么，但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毕竟相处久了，自然能听出长安在骂律厌。
随后才意识到自己也饿了，很久违的感觉，以往在宗门一日一膳，并非是为了饱腹，而是为了口欲。
寒听白自告奋勇道:“那我去买些吃的回来，你们在这等我。”正好发挥师尊的作用。
律厌：“师尊，我也去。”
长安:“喵喵喵。”带上我。
律厌跟着寒听白身后，长安连忙扒拉着律厌的裤脚。
这陌生的环境，律厌完全不敢让寒听白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更何况，也不知道师尊有没有带钱财。
长安急忙爬到了律厌的肩膀，扒拉两下他的衣服才爬了上去，爪子紧紧的抓着律厌的衣服，惹得律厌侧目怒视。
长安也不甘示弱的回了一个‘不跟你计较’的眼神。
大大醒来了，还会怕他？
寒听白推开房门的那一刻，恰好有一人正站在门后，似乎早就恭候多时。
灰白色着装，简单素雅的发饰，笑脸相迎，是昨天那位女子，名叫温岚。
“两位仙君，早膳已备好。”
真是好巧不巧......
温岚吩咐人将早膳带到房内，似早已准备一般，就连长安的那份膳食也是单独准备的。
菜式十分丰富，足足有十几道不同的菜式，样样色香俱全。
温岚微微欠身：“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请两位仙君多多包涵。”
“有劳了，温姑娘。”寒听白礼貌的回道，见温岚依旧站在原地，而目光却盯着桌上的长安看，走上前一步，恰好挡住她的视线，便问：“温姑娘，还有其他事吗？”
温岚神色略有惊讶，表示歉意:“失礼了，焱城里从来没有过猫这种动物，不免好些好奇。”
听到自己被点名的长安，怯怯停下自己的爪子，嘴里还叼着偷吃的一块肉，黑溜溜的眼睛看看寒听白，又看看温岚，随即弱弱的发出一声猫叫。
“喵~？”
这呆萌软弱的模样确实容易激起少女的心软，可温岚的眼里却带着打量和审视，并没有亲近的欲望，让长安不禁正襟危坐。
寒听白见长安的坐姿变得僵硬，悄然将长安抱起，用手盖长安的眼睛，抓挠着后颈上的软毛，道：“长安非走兽，算得上是开了灵智的妖，寻常家猫野猫比不得。到底是跟在我身边的，对生人总有些警惕，姑娘不要见怪。”
这一番话缓和了僵硬的气氛，温岚致笑道：“仙君大人严重了。”
“这几日风沙很大，建议两位仙君勿要随意走动，委托之事，仙君可等用完膳后，可唤侍卫来寻我。”温岚识趣的告退，把房门关上。
寒听白伸手去抚摸了长安的脑袋，没摸几下长安便被律厌抱走，长安的表情从一脸享受到一脸蒙圈。
“师尊，它很久没洗澡了，还经常掉毛，脏。”
“喵嗷！”
“先吃饭吧，一会凉了。”寒听白惯性的给他们打圆场。
心不在焉着。
猫这种动物，应当十分好生养，不至于这么大个焱城连一只猫也没有？
或许这是无关紧要的事，寒听白想了半会便没有再深入思考。
门外，温岚正在另一间阁房等候着，与寒听白那间阁房仅隔了一个拐角。
而房内却不止她一个人，另一名同样是女子，一身黑色劲装上还带着细细黄沙，腰间缠着的腰带挂着一个水囊和一把铁质刺鞭，高高抓起的束发，凌乱散漫，一身行头干净利落。
她与温岚那温婉贤淑的气质不同，从头到尾看着都是跟刺，能够轧死人那种。明明五官明艳，气质嚣张冷厉，脖子上那一道疤痕狰狞显眼可见。
不像是天生豪气，更多是戾气。
就像生长于风沙中的浑身荆棘花骨，在风吹日晒摧残下，疯狂汲取养分，美艳有剧毒。
她手里握住一把短剑，正抛着玩，手上都是刀剑留下的痕迹，坐在窗沿上，一条腿搭在窗沿边。
何姒姒，焱城驻守北疆沙域副将。
“有必要吗？这里有天威吗？他们不也跟我们一样？”何姒姒话中着浓浓的不虞，音色不耐干哑，道：“让你去伺候他们，这传出去他们得被军中人生吞活剐。”
“无碍。”
温岚当即放下手中的茶杯，轻声道：“到底是离翦千万叮嘱的小师弟，还以为不回来呢。更何况，老师也没想到会是这位会过来。”
何姒姒着：“你老师又没人你管，就让你安排他们住处而已。”
温岚倒了一杯茶给她，轻推至何姒姒的方向，转移话题道：“昨晚沙尘暴牵连甚广，呈烽今早忙得抽不开身，左右闲来无事，你稍后去分担他的任务吧。”
何姒姒吹了个口哨，咧嘴一笑，很轻浮，道：“昨晚相当壮观，我看了一个晚上。可惜你身子弱，不然就能跟你分享我此刻的心情了。”
“没事，反正还有。”温岚斟茶的水声显得十分清晰，道：“昨夜你在老师身边，他还好吗？”
何姒姒并未回答她的话，抛了抛手中的短剑，不知是不是故意没接住，短剑从她指缝穿过，划破了指腹，隐约见一点猩红，直直镶入地板。
‘铮——’
“没看清。”
闻言，温岚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润了一下喉咙，她那双柔和的双眸闪过一丝不明显的暗芒。
何姒姒跳下窗沿，走近温岚，弯腰，双手放在背后，低着头与她四目相对，随后目光缓缓移至那杯茶给她盛的茶，拿起，仰头一灌。
“我在你周围安插了几个士兵，武艺不错，头脑也灵活，随便用吧。”说完，推门而出。
“姒姒。”
何姒姒脚步一顿，这里除了温岚，也没有别的人能这样喊她。
“你们...务必看好老师。”
何姒姒没有回应她，随后脚步声再次响起，直至越走越远，温岚知道，何姒姒已经回答她了。
独自一人饮茶，握着茶杯，不言不语，眸光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