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晴问吴漾，你觉得大家为什么听你的？至少，她们什么问题都愿意来找你。

吴漾想了想，她脑海中还是只有那个最单纯的答案，她是第一个站出来牵头的人，所以大家默认了她是新常态中的……话事人，最强工具人，或者临时老娘舅吧，什么都行，总之是默认了有事就找她。类似于一些产品，能够抢占市场不是因为自身有什么优势，而是因为发布时间早，以先发优势击溃了其他竞争者。

总不可能是因为我有领袖魅力吧。吴漾心想。

然后她就听到诸葛晴说：“因为你有领袖魅力。”

吴漾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一般来说，只要是从诸葛晴口中说出来的话，多多少少是有些道理的，但这次吴漾琢磨了半天也没找出半点道理。

她只好说，别闹，然后笑着往工作手册上记了一下要：记得有时间去回访103寝室，不指望她们能冰释前嫌让隔壁105就此失去团建项目，至少别再爆发激烈冲突了，而且……

吴漾的笔停了一下。

而且她真的要去考虑食物来源了。

她的“内部调配”终究是个落不了地的理想化计划，在总量不变的情况下，只能处理几次救急不救穷的极端情况，然后，她都不好意思再去开口了。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别人来问吴漾要富余的食物，吴漾也不会轻易答应的。天灾之下这已不是慷慨与否的问题，这是一场有期限的、可控的冒险，不是吴漾自夸，她真的会把食物分享出来，哪怕自己要为此忍受一些饥饿。但是这场雪灾本就不在任何人的掌控之中，她们也没有看到任何可预期的救援，这种时候“富余的食物”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谁会有富余的呢？

看到吴漾对着工作手册里那张手绘地图发呆的样子，诸葛晴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诸葛晴不依不饶地提起刚才的话题：“你看，你才会想这些问题。”

吴漾抬起头看着诸葛晴，这次她是真的很困惑：“你们难道不会想吗？不想从哪儿能弄到吃的？”

诸葛晴没有回答，而是看向钱多多和石佳玉，钱多多首先响应了召唤：“啊，我在想等我们出去之后我爸我妈会给我做多少好吃的！我还想吃阿婆炸的藕夹和油端子。”

石佳玉翻过一页书，说：“我倒是也想过，我们离食堂这么近，能不能从食堂里搞点东西来。”

吴漾找到了有力论据，遂立刻还击：“你看，佳玉也在想！”

石佳玉不慌不忙地补充：“但我不会一有空就在笔记本上写那么详细的计划，而且没空的时候就在楼上楼下地做活雷锋。”

诸葛晴耸耸肩膀，做出总结：“你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对所有人都负有责任。”

吴漾呆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最后她说，可能是那样的吧，不过现在这些这都不重要，我说一下我取得足够食物的计划，你们看看有什么问题没有？

其他三人一致扭过头表示拒绝，吴漾笑嘻嘻地合上工作手册：“我开玩笑的！”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打好格子的纸，问大家想不想试试看一把紧张刺激的四国军棋。

“四国军棋能在纸上玩？”石佳玉问，“最后棋盘不得画得一团乱么？”

这就难不倒吴漾了，她从抽屉里抓出一把用纸裁成小块之后自制的“棋子”。

诸葛晴不干了：“我上次想用你的纸做围棋棋子你说我浪费！”

“那当然，做围棋棋子得用多少纸啊！”

日子就这样在各类棋牌、省吃俭用、缩在被窝里节能减耗当中又度过了几天，这一天上午，吴漾被叫去开九号楼会议了。

第一次会议的时候，吴漾给每个人编了个号，这个编号目前的唯一作用就是通知，她实在不想每次开会都要从一楼跑到五楼，而且这样效率也太低了，所以就让需要召集会议的人来找她，她去通知一号，一号去通知二号，二号再通知三号，以此类推，除了召集者要多跑一次来找她，每个人都只需要通知一个人。

这次会议的主题很简单：食物。

宿舍里能存的食物量有限，而且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在宿舍放零食的习惯，最倒霉的情况冯雅琪她们宿舍已经生动形象地展示了：甚至可以一点都没有。

有些虽然不至于如此，但能吃的也有限，还有的虽然有零食但这个零食实在太不适合填肚子了，刚才就有个宿舍的女生哭诉，她的零食全是瓜子坚果，吃了半天越吃越饿，嘴干还不敢多喝水，嘴唇皮都破了，还不好意思让别人吃这个，只好慢慢消化。

这次会议中，她们就是为这些宿舍尽力调配了一些食物。不过，这些所谓调配的食物，几乎都是九号楼会议成员，从自己个人储备里腾出来的，甚至不用吴漾费口舌，她们主动拿出来，并且表明这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要说真正“充足”的物资储备，那楼里谁也没有，谁都是拿出来一天就少一天的——但总得让已经没食物的人先吃上一口。

吴漾去挨个道谢时，其中一个女生无不骄傲地说：“不用谢，我是党员。”

她的舍友在后面嘻嘻哈哈地纠正她：“才是积极分子！”

她红着脸向吴漾解释：“已经是预备党员了！”

吴漾还去感谢了周阿姨，她也执意要分出来一些，即使她一直负担着冯雅琪她们宿舍四人的口粮，吴漾实在拗不过她，只得象征性地收下一部分。

周阿姨情真意切地说，她也有个女儿，在外地打工，好久没见了，看到吴漾她们这些孩子，她心里高兴，饿着怎么行，她这里吃的还多呢！

可是，此时她的“这里还多”，已经没那么有说服力了。

会后，吴漾让各位班长统计了一下各自负责宿舍的食物储备情况，汇总到她手中。她趴在桌前整理这些数据的时候，钱多多从斜对面的床铺上看着她，一阵见血地评价：“老大，你再这样下去，我们宿舍最先消耗完的是纸笔。”

石佳玉的评价则比较客观：那不会，她书架上那么多空本子，上次我还看她买了五十支装的笔。

吴漾这会儿连和她们开玩笑的功夫都没有，心无旁骛地扑在自己的表格上，审视一番后抬起头说了自己的研究成果：一开始还有人不够重视，但现在大家吃得是越来越节省了。

钱多多现身说法：“是啊，换成原来我怎么也想不到我一袋饼干能吃这么久。不过现在天天不动弹，也不上课，确实不那么饿……”

吴漾觉得，现在食物的问题更像是温水煮青蛙：再这样下去会有危险，但目前确实还没有那么危险。

更紧迫的问题是稳定的饮用水和电力。

准确来说，最紧迫的问题就只有电力。在没有通信讯号、无法与外界接触、没有物资补充的情况下，这栋楼房和尚且稳定的供电已经可以说是现代工业社会的遗泽，失去了这个一切都会崩盘。

没有了空调，寒冷会让饥饿的夜晚变得更加难熬，现有的储存水可能会结冰，她们也没法再用饮水机加热现有的非饮用水储存，再“凑合着”喝——是的，她们现在已经开始那么做了，虽说饮水机的加热温度其实不足以让水沸腾，不过目前为止还没人因此闹过肚子，况且这也是唯一一种凑合的方法。

甚至要是没了电，连食物储备都会受到影响。周阿姨的厨具是电磁炉和电饭煲，电磁炉和一口小锅用来煮面，电饭煲用来煮饭，没了电，周阿姨那里能吃的就只有酱菜了。有些宿舍的部分储备粮，也需要用她们的违禁电器，比如电火锅来进行加热，没了电，她们也少一部分口粮。

而现在放在吴漾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矛盾，她实在缺乏关于雪灾的知识，之前去请教过江南好，水龙头一两天就会上冻，那电力多久会出毛病？有没有一个大概？

江南好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回答她：“大雪断电，一般是电线或者设备上冻了，也可能是电线杆子倒了，但这个雪一直下着，没停，估计就不太容易上冻，一直这样轻轻柔柔的，也没刮风，可能也不会压倒电线杆……唉，我也说不准。”

如果雪停了，吴漾就能执行她去食堂找物资的计划：想办法打开一扇二楼宿舍的窗户，然后从阳台跳出去，直接落在积雪上。

这听上去很荒唐，但是在现在看来已经有了执行的机会：这些天来雪一直没停过，越积越高，连宿舍楼里的北方人都说没见过那么高的积雪——北方在冬季是会做扫雪除雪工作的，但显然现在的铭州大学校园里没人做这个，任凭积雪堆积的后果就是积雪的厚度已经突破了厘米级，可以用“米”来衡量了，再等几天，完全可以做到让人从二楼阳台跳下去。

只有一个小小的问题，雪一直没停，表面也就没有冻实，现在跳下去，会像落入流沙一样落入雪中，然后被倾落的雪压住。

但如果雪停了……电也会停。

“两头都是死。”吴漾小声对自己说。

“老大，想什么呢？”路过的钱多多拍了一把看上去正在发呆的吴漾。

“我想……”吴漾盯着自己画在工作手册上的地图，缓缓说道，“我有一个计划。我要置之死地而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