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淮铮分到的考室号还不错，起码不在厕房旁，可以吃食入睡安稳，不用担心奇怪的味道。
会试一共三日时间，一日三场。考题诗词、经义、史、策论等均有涉猎。傅淮铮本就过目不忘，又有两世积累，且还记得前世考题，这不就等于开卷作答？实在没什么挑战性。
若是什么真君子，恐怕就会避开此次会试不考了。但傅淮铮不是，他没有那个等待的时间，也没有那么高的道德感，他看着发下来的试题，落笔几乎毫不停滞，成竹在胸，一蹴而就。
渴了喝水，饿了就吃带进来的煎饼，困了就打个盹，精神高度集中的环境，傅淮铮什么都没想，眼里心里只有面前的答卷，两日的时间几乎一眨而过。
第二日下午，傅淮铮看着眼前的策论题目，难得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笔。
“ 戊不学孙吴，丁诘之，曰顾方略如何尔。”①
这是一道很常见的策论题，首先是题目的意思——戊不学习孙武和吴起的兵法，丁对此进行了质问，而戊则回应说只关注策略方法。傅淮铮沉思半晌，在心中打好了腹稿，方才缓缓落笔。
“今论兵法与方略之要义，夫兵法者，为将帅之指南，谋胜之基石。然时过境迁，唯应兵法，恐难以应……”
随着笔墨游动，一篇行云流水，斐然成章的策论渐渐完善。
第三日，傅淮铮将自己的答卷一一誊抄，会试就差不多到了尾声。随着傍晚三声铜钟敲响，他收拾好考篮，走出了贡院。
院外，周叔抱着一盆富贵竹和文秋文冬站在一处，瞿子明也已经等在了那里，后者看起来状态不错，虽然精神有些萎靡，但一双眼睛熠熠生辉，见他出来，眼中满是兴奋。
“淮铮兄！！！”
瞿子明激动地紧紧掐着傅淮铮的手臂，笑得满口白牙，却也不说话。
傅淮铮知道他在兴奋什么，无非是那个相似的策论题目，随即将人安抚了下来。自己接过周叔手上的小竹妖，手中的考篮也被周叔拿了去。
“哥哥哥哥，我好想你！”
尚且懵懂的小竹妖从不吝啬表达自己的情感和依赖。
傅淮铮也难得心中喜悦，他回头看了一眼贡院——从此刻开始，前世和今生，终究会不一样。
＊
虽然两个考生状态不错，比起一些站着进去横着出来的考生要好太多，但到底是煎熬了三日，是以府上早早备好了热水和吃食，供两人修养精神。
这晚傅淮铮也什么都没管，洗漱完便早早睡下，但第二日临近中午都还未醒来。
案几上那一盆富贵竹沐浴在阳光下，叶片闪烁着碧绿的光，小竹妖看着床头熟睡的人，忍不住伸长了自己“手”，打在了傅淮铮的脸上。
“起床啦起床啦，太阳出来喜洋洋，大家一起晒太阳，太阳出来……”
小竹妖想起自己不知哪日听到的俚曲，但他只听到这两句，唱得反反复复，偏偏越唱越来劲儿。
傅淮铮，傅淮铮终于被他吵醒了。
一场疲累再加一场长久的安眠之后，傅淮铮按住在他脸上挠他痒的玩意儿，睁开眼睛半坐起身，竟是难得的伸了个懒腰。
“哥哥！”
“嗯。”
傅淮铮今日身心轻松，膳食也比往日用得多。
周叔很是欣慰，直到傅淮铮放下碗筷，才向他禀告道：“少爷不知，前两日承平侯府发生了一件大事，那侯府公子人废了。据说是那柴公子深夜醉酒归家时不慎掉进了河里，河中有齿鱼，加上柴公子实在醉得太过，竟然等到齿鱼将他身上四肢啃的坑坑洼洼时，才被如厕回来的小厮发现救下。”
“人是救下来了，但那柴公子的四肢手筋脚筋都断了，脸上也毁了容，不知道能不能治好，会不会留疤。总之人是废了。”
“到底还留着命在，人活着不是好事吗？”傅淮铮意味不明的一句，接着问道：“那侯府呢？侯府就这一个独子，承平侯如何？”
“只晓得承平侯发了好大一通火气，其余的暂时还不知，这两日侯府风声鹤唳，不好探听。”
傅淮铮习惯性地摩擦自己的右手腕，“既如此，那就不管了，若有大消息，纸包不住火。周叔准备准备，十五中秋，中秋之前，我们搬进傅宅。”
“唉！是，少爷！”
＊
本来瞿子明是想傅淮铮一起过中秋，但又想到傅宅于友人的特殊意义，也不好强留他了，“那中秋那日我就不过去了，中秋之后再过几天我准备好礼物上门，以贺你归家之喜。先说好了啊，到时候你得在你家给我留间房，我可是要常住的。”
“那是当然，子明兄需要，蓬荜生辉。”
会试要九月左右才放榜，这近两旬时间又是闲暇日子。
傅淮铮是中秋前一日搬进傅宅的，在此之前他带着小竹妖特地进去看了。余乘庸派去的人很认真，将整个宅院休整得焕然一新，花圃里新栽上了当季盛开的，一些桌案木柜等摆设都换了新的，连长廊的梁柱都新刷上了红漆。
傅淮铮三人没有多少家当，左右不过几身衣裳，最重要的一个书箱，笔墨纸砚，以及一些银两。
说是搬家，但不过傅淮铮和周叔两人一人几个包袱就完了，本来瞿子明还说要送他，见他这么点行李索性作罢。
中秋前一日，两人一竹走到昔日的傅宅门口，不由都驻足了下来。
门前属于“何府”的牌匾已经取了下来，现在空荡荡的。周叔看着眼前熟悉的宅院，看着看着眼眶就红了，“十三年了，我们终于回来了，老爷夫人知道肯定高兴！”
傅淮铮同样看着眼前的宅院，看着自己七岁之前的童年。他走近院门口一根梁柱，从头顶开始比划一路降到大腿，终于看到了一道细细的划痕，那是他小时候不懂事留下的痕迹。
他回过头，“周叔，我们回来了。我们回家了。”
青安，我们回家了。
“到家了，你也可以化成人了。”
傅淮铮低头看着怀中同样兴奋的小竹妖，忍不住道出自己隐秘的期盼。
“啊，哥哥你说什么？”
“……没什么。”
三个月了，还需要多久呢？
不……多久，我都可以等。
傅淮铮腾出一只手拉开院门，带着家人，回到了自己梦中的家。
＊
中秋实在是个难得的好日子，无论古今，无论贫富，百姓都是要过中秋的。
但他们才刚搬进傅宅，甚至都没有开火，两大老爷们也实在办不出什么隆重活动来庆贺节日。只中秋当日吃完从街口平娘子处买来的豆花和肉包以作早膳，傅淮铮决定今日便带小竹妖去珍宝阁，拿他之前定制的琉璃瓶。
前几日珍宝阁就有人来通知琉璃瓶已做好，但之前忙着搬家看房便晚了。
“就今日吧！今日最好！哪里都好！”
“好，依你。”
“少爷去珍宝阁，我就去牙坊看看，既然搬了家院子里总要有几个人。另外，趁今日中秋，我提几个灯笼回来装饰装饰，算添点喜气儿！”
“周叔想得周到。既然这样，还要劳烦周叔去一趟余府，礼我已备好了，就放在我房间桌上。另外周叔再去千香楼买些点心茶叶就行。”
“我回来的时候去街上酒楼订一桌，让他们晚上时间送来，若是买了人回来，正好吃一桌团圆饭。若是今日没定下人，就少定几个菜，到底是中秋，劳烦周叔陪我了。”
“哎！成！”周叔带着笑意点头离开。
傅淮铮也抱着小竹妖前往珍宝阁方向。
今日的街上分外热闹。
人群川流不息，熙熙攘攘，结伴成群的姑娘小姐，笑容灿烂而明媚；三三两两的书生公子，手摇折扇潇洒而不羁；一人抱一个孩子温馨出行的一家，被丫鬟仆从簇拥着的老太太，既疏离又甜蜜地偷看对方的少年夫妻；摊前招呼客人的青年，挑柴坐在路边叫卖的老人，无忧无虑坐在父亲肩上的孩童……人间百态，尽在此间。
“那里，那里，哥哥我们去看那里……”
远处围了一群人，圈中有个四五十岁的汉子正在表演吐火术，张口一吸一吐便喷出一簇火焰升得极高的烈火，实在是精彩极了，看得人目不转睛。
小竹妖同样也是如此，傅淮铮唤了他好几声都没有应，直到对方表演了好几次才出声道：“哥哥他好厉害啊！哥哥你会吗？”
“……哥哥不会。”
“没关系！哥哥这么聪明，很快就能学会的！”
傅淮铮：……倒也不必。
除了吐火术，还有踩高跷、走竹竿、叠罗汉、碎大石等等，着实让小竹妖这个小土包子开了眼界，在街头站了一个时辰都不觉得腻味。后来还是午时表演的人要走了，小竹妖才恋恋不舍看着那些人离开。
傅淮铮在他们讨钱的碗里放了几两碎银。
世事艰难，但无论什么世道，总是求生存的老百姓最难。
在路边随意吃了一份午膳之后，傅淮铮两人总算前往珍宝阁。
定制的琉璃瓶没有让他们失望。
琉璃瓶瓶身上弧下圆，比之小竹妖现在的“房子”大小也不遑多让，且周身澄澈透明，光滑细腻，一抹阳光打在其上，当真是璀璨夺目，不可直视。
小竹妖喜欢地紧。
傅淮铮也很是满意，他付了尾款，将琉璃瓶带回府上。“今日也给你换新家？”
“好！”小竹妖重重应声。
作者有话要说：①这是宋仁宗时期的策论试题。今天还有三章，晚十二点前。谢谢宝子们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