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余府，傅淮铮所住客院。
此时瞿子明已经用完晚膳离开，余乘庸也让人来问询了文会是否顺利，傅淮铮打发走了人，方才坐在榻上沉思。
“哥哥，你怎么了？”
小竹妖敏感地察觉到哥哥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没事，只是突然要打破自己原本的计划有些烦躁。”
“哥哥，是不是因为今天那个坏蛋？我也讨厌他……”
“既然讨厌，哥哥帮你报仇。”
是他错了，一个蠢货是最不可控的，聪明人会权衡利弊，但蠢货就会惹出预料不到的事来。日后承平侯府的案子可以从别处着手，但是再留着柴骏……
傅淮铮的忍耐已经到了限度。
还有六皇子粱继，今日如此为他杨名，是在提前施恩？还是打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算计？不对，他和柴幼珍之间的婚约本就隐秘，承平侯府只会守口如瓶；至于赌坊之事，粱继的造反是绝境下的拼死一搏，也就是说现如今他并无造反之心，单纯利益的话，他的名字应当还传不到皇子的耳朵，那就是前者了？
傅淮铮理清脑中思绪，片刻后叫了周叔进来，“周叔，我这里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办。去金边码头买几斤齿鱼的鱼苗来，要未拔齿的，买的时候交给其他人，不要让人发现。”
齿鱼长有利齿，杂食鱼类，长大后性情凶恶嗜血，鱼苗时拔去利齿却是一道极为鲜美的荤食，是渔家农家的最爱，当然，这等低贱的食物是不被权贵所喜的。
不过现在，此鱼于他有大用。
“另外，我们得换个地方住了。”
“少爷，这……会试在即，现在换住处是不是……”
“无妨，就以我意与瞿子明探讨学问为由，暂时搬去他那住吧。”余乘庸到底相识日短，他不信任对方，但瞿子明前世今生都是他至交好友，若要行事，还是他那里方便一些。
“是，那少爷，我今晚就收拾行李。鱼苗的事，我明日就去办。”
“多谢周叔，行李中的银票你随意取用就是，不用知会我。”
等待周叔关门出去，小竹妖突然一句：“周叔好忙啊。”
傅淮铮闻言，一时有些愧疚，周叔也是过了知天命年纪的人了，而且因为他的缘故，未曾娶妻生子，至今仍是独自一人，
“还是要等会试之后，这段时间身边不适合有陌生人。”
傅淮铮想到去买几个奴仆，却马上收回了念头。
“……六皇子……柴幼珍……”
傅淮铮喃喃自语，他总觉得自己还忘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只是实在想不到，只好带着困惑沉入了梦乡。身旁案几上，一盆富贵竹映着皎洁的月光，翠影摇曳，意趣葱茏。
＊
第二日的辞行不太顺利，余乘庸下朝回府，还以为是府上有人慢待，才让傅淮铮有请辞之意。
但当傅淮铮说了缘由之后，余乘庸还是点头同意了，“你那友人的策论也是不错，只是水平并不稳当，经义还有疏漏之处，你若要帮他，接下来的时间便要让他巩固基础，不要好高骛远。”
“是，晚辈一定转告。”
“另外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赌坊那边你已不用担心，千金赌坊欺税金额巨大，马上就要被查封了。”
“余伯父，这是怎么一回事？”上辈子可是直到六皇子倒台千金赌坊都一直好好的。
“我官场这么多年，户部也有一两个好友，就委托对方帮我查了查赌坊税务。我不查其幕后，也不深究上次针对我的主事之人，对方理亏在先，若是想要不多生事端，自然会让我出了这口气。”
“不过此事就是真的到此为止了。”
余乘庸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件事情水深，实在不愿轻易涉水。但若是毫无反应，只怕以后旁的人就要把他当软柿子捏了。所谓官场就是如此复杂，有些事你做了不行，不做不行，做得深了不行，做得浅了也不行，要时时做到耳聪目明，处事有度，这谈何容易？
一时余乘庸竟有了辞官隐退之念。
不过也只是一时之念罢了，他寒窗苦读多年，又在官场挣扎浸淫多年，岂是那么容易放弃的。
“好了，你既执意要走，我这个做伯父的就祝你一往无前，檀宫折桂，有了好消息也要遣人来告知我一声。”
“是，晚辈一定。”
＊
瞿家是锦州豪富，瞿子明又是这一代家中长子，自是不缺银子，是以他租赁的房屋地段也是极好，在百汇街临近东盛街尾处，占地宽广，布置周全。
“你早上遣人来说需要我暂时收留，我立马让人给你收拾好了院子，一应笔墨纸砚，还有经义书籍……你看，我这个兄弟够仗义吧？”瞿子明带着傅淮铮前往为他准备的院子，转而又问道：“不过你怎么想搬出来了，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可是有什么事？”
“自然有事，特地为你督学而来。”
傅淮铮并不打算和瞿子明说出实情，并非不信任对方，而是即便是朋友，有些事也没必要把对方拖下水。
“当真？好兄弟！！！”
收拾好东西，傅淮铮交给瞿子明一本自己平时所做的经义注解，又布置了一篇策论题目，对方便不再打扰他了。
等他离开，傅淮铮将怀中富贵竹小心放在自己的书桌前，又浇了点水，开始温书作文，小竹妖听着他的声音昏昏欲睡。
临近傍晚，傅淮铮突然一走神，想起了自己昨日忘记的事情——“六皇子，柴幼珍……”
傅淮铮放下手中书籍。
六皇子粱继性喜渔色，皇子府内的婢女宫人与他的妃妾别无二致。
隆安三十二年，六皇子府上死了一名宫女，在册宫女非正常死亡须得上报后宫皇后盘查，但此事不知何故被压下去了。死的这名宫女叫童绣，她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叫童越，一个叫童立。后来六皇子造反之时，从背后一箭穿心的正是一位叫童立的将军。
童越，童立，童绣……
傅淮铮知道这么清楚是因为后来他察看了六皇子的卷宗，此外童立出自朱氏族人统管的左衙禁军，却在战场上临场背叛，虽然于平息叛乱有功，还杀了六皇子，但并不被隆安帝所喜，甚至不过几月，就将他贬至边关做了一普通兵卒。
只是不知道这个时间，作为事件起因的童绣，是否还保有性命？
详细回忆起那道卷宗，傅淮铮指尖轻点桌面，片刻后抱起了桌上的富贵竹，“这些时日冷落了你，今日带你出去转转。”
“好诶好诶，那我们去哪里？”
小竹妖瞬间就清醒了，还是外面好玩。
“去……暂时不知，我们先随便转转。”
傅淮铮出门，自然是想寻到童越童立兄弟的踪迹，只是卷宗上的籍贯语焉不详，傅淮铮也只知道一个大致地名——百家巷，周围至少几百户人家，且在京城边缘，出了闹市但带着小竹妖也不好纵马，是以只能慢慢找。
不过傅淮铮也并不着急，能早点找到固然好，至于找不到，那他只能再寻他人了。
这世间到底不能心想事成，便是有青安的好运加成，傅淮铮每日申时过半出门寻人，直至戌时回府，但一连几天都一无所获。
同时傅淮铮也愈加忙碌起来，上午与瞿子明探讨经义策论，午膳过后温习经义，傍晚要出去寻人，晚上还要批注瞿子明的策论，但再忙傅淮铮也没忘了柴骏的事。
“少爷，柴家那个行踪打探出来了，他在红袖坊有个相好，每过几日便要去看一回，红袖坊晚上开张，他每次都得过上两个时辰才会回府。”
“红袖坊？柴骏不是才十几岁？”
“少爷您不知道，这世家大族男子往往十二三岁便会教导知人事，也是老爷夫人去得早，才让少爷……”说着周叔还心疼起来了，岔了话题，“少爷，要不然我给您聘个清倌儿……”
“停！！”傅淮铮一个激灵，连忙冷声打断他，“说到哪里去了，会试在即，岂是说这个的时候！”
“是是是，”少爷的意思莫不是等科考后？小老儿我得好好记住才是！周叔暗自思忖，又接着道：“您上回让我买的鱼苗我好好养着呢，长大了不少，少爷是如何打算的？”
“暂时还是先养着吧，然后看看从承平侯府到红袖坊的路旁有没有什么河流。”
“少爷，我知晓了。”
“周叔，这段时日辛苦你了，等会试之后我们会搬回傅宅，到时候肯定需要好些仆役，有合适的您先注意着吧。”
“没问题，少爷！”周叔喜笑颜开，这实在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
＊
离会试的时间越来越近，不知是否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总之那日文会的事情越传越广，傅淮铮近日可谓声名鹊起，最明显的地方就是坊间开始有人押他会是会试会元。且他放在聚文轩的字画更是千两高价都一幅难求，聚文轩因此得名又得利，对傅淮铮的态度十分恭谨，傅淮铮也十分宽裕起来。
这日，距离会试不过短短十日。
傅淮铮刚到百家巷，一手牵马，一手抱着小竹妖，刚想进去巷子，巷口的一户人家却突然大门打开。
一个劲瘦的青年男子紧紧拖着一个背着药箱的老大夫，满口哀求，“大夫，您行行好，救救我大哥吧！他从小身体就好，一定能治的，大夫，我求您了，这些诊费全部都给您，不够我可以给您打欠条，多少利息都可以，求您救救他！”
青年眼眶泛红，从胸口扒拉出就几锭碎银，又从鞋子里倒出十几枚铜板，死死把它塞到大夫手里。
老大夫看着手中的银子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愿救，而是实在救不了啊！”
“你兄弟身上多处骨折，肺部挫伤淤血，以至气促，再加上又耽误了两天，现在气息奄奄，难以用药，我给他开方子不是在救他，是在害你啊！再者说了，就算治好了，他这个身体必有后患，稍微劳累便会有气喘之疾，须得好生将养，这是富贵病，你还是……”
“大夫，我求求你了，只要能救，怎么都行！你给兄长开一个方子吧！我请了旁的大夫，都说治不了，让我准备后事，但是我兄长还这么年轻，他还未娶妻，还有……大夫，求你开药吧！什么样的药都行，只要能救我兄长性命，大夫，我给您跪下了！”
青年抱着大夫的腿就跪了下去，拉都拉不住，膝盖砸在地面上砰的一声终究让老大夫心软了，他无奈道：“真的什么样的药都行？”
“大夫！您说！！我一定想办法去找来！”
“那你听好，首先百年人参一支，这是吊命用的，必须得有，有了它你兄长才能用其他的药，不然他的身体扛不住；此外燕窝益气补中，鹿茸强壮筋骨……这些还只是额外的补药，具体的药方，当归半两，黄芪半两……先进去我还是给你写一份吧……”
“若你今日能给他寻来人参服了，有所好转的话我明日来为他处理骨伤……”
老大夫叹了口气，随青年一起走进了眼前简陋的房屋中。
“哥哥，我们怎么不走了？”
“找到人，自然不用走了。”
方才的青年正是童立，那他口中的兄长应当就是童越。傅淮铮拍拍马背，马儿就乖顺地曲下了前膝，让他坐了上去。“我们在这等一会儿。”
“好的，哥哥。”
小竹妖在傅淮铮有事的时候从来不会任性，他静静陪伴在傅淮铮身边。直到夜幕降临，星月交辉，清冷的月光如同薄纱笼罩在古老的街巷，笼罩在两人的身上。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童立送老大夫出门。傅淮铮从马上下来，拦在了童立身前。
作者有话要说：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