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和你——”
胡子男话还未说完，却被之前傅淮铮那张赌桌上的庄家一把拉住，耳语了几句。
听完之后，胡子男打量着傅淮铮，眼神惊疑不定。
一旁的余英良也脸色纠结地劝告道：“这不成啊兄台，你我萍水相逢，方才你为我仗义执言已是感激不尽，但这欠银是我一个人的事，如何再能把你拉进来？而且，而且人这本来就是赌坊，赌是专长，不然我也不会……三千两不是一个小数目，你一个读书人，若是害得你倾家荡产，我，我……”
“兄台，你快把话收回来！”他坚定了神色，大声赔笑道：“那个谁，你们别当真，我这位兄弟脑子犯浑，一时说笑呢！他刚刚说的话不作数的，不作数的。”
“到底是说笑还是当真？客人给个准话？”
胡子男将庄家推开，他精于赌术二十年，主管这赌坊也十来年了，什么人没见过？不过就是一时运气连赢了几天，难道还真当自己财神在世了？凭借自己在赌术上的造诣，他不信自己会输给这么一个毛头小子。
那这等于白赚的银子，为何不赚？再者余英良的事已经办砸，这三千两到底也能找补一些。
“我说的自然当真，财神爷好容易下凡一回，总不至于只佑我三日。”傅淮铮摩擦着手中的富贵竹瓷盆，“为防止一方不认或者中途退出，我们事先签下契据如何？也请在场诸位朋友做个见证，且看，鹿死谁手？”
“好！客人好胆魄！来人，把纸笔拿来！”
即将开始的赌局瞬间点燃了赌坊的气氛，一个一看就是赌术高手的赌坊主事，一个是三日就赢了千两的财运在身的赌客，有悬念啊！趁着两人写契据签字画押的功夫，好事的众人已经把新盘口都开好了。
看着傅淮铮即将落笔签名，余英良心脏砰砰直跳，话都说不利索了，“真，真写啊？”
新的契据一式两份，傅淮铮那份他交到了余英良手上，后者眼眶一红，抬手抹起了眼泪，“兄台，你放心，你要是输了，我、我一定陪你一起还钱，呜呜——”
胡子男让人清理了一张赌桌，甚至还让众人检查骰盅和骰子，直到确认没有问题才落座。
傅淮铮坐在他对面。
看了他一眼，胡子男嗤笑一声，拿起桌上的骰盅就要摇骰，却被傅淮铮制止，“这不行，我们既是互赌的双方，这骰盅岂能你来摇？那岂不是庄家下场，于我不公？”
“那你要如何？”
“换一人来要骰盅，换在场的客人来，跟你我都无利益纠葛，这才各自放心。”
“说得对，是这个理，不如这场我为你们来摇骰？”围观者中一人举手喊道。
胡子男不好反驳，只好放下手中的骰盅。他脸色虽有些不好看，心里却不是很担心，毕竟听力训练也是赌术的一环，他往常也能十赌七赢，而对面如此防范，正是说明他全靠运气，心中无底。
胡子男更是放松。
傅淮铮将身上的银票和碎银一起放在了桌前。
摇骰子的赌客明显是个老手，骰盅在他手里左来右去，上抛下移，让人眼花缭乱。在场诸人屏气凝神，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动作，一时赌坊内一片静谧，只余骰子在骰盅间咔咔当当的碰撞声，清脆而响亮。
“当——”
终于，骰盅结实地被按在了桌上。
胡子男从闭目中睁开眼，“你先还是我先？”
“不如你先？”傅淮铮不在意这个。
“那好，我猜十一点，两个骰子五，一个骰子一，一共，十一点。”胡子男很是自信。
“哥哥，不对，我觉得是十。”
一片小竹叶隐秘地挠了挠傅淮铮的掌心。
“十，既然你猜十一，在下就猜十点好了。”
“你确定？”
“确定。”
“那好，开骰盅吧。”
摇骰子的赌客吊着大家的心思，拿开骰盅的速度慢之又慢，周遭的人都挤到近前，伸长了脖子。
余英良紧张地心都快跳出来了！这一局就是一千两啊！
报数的声音缓慢地传到他的耳里。
“五、四、一、是十点，十点！是这边的兄台赢了！”
胡子男倏然站起身，“你说什么？”
他不可置信地将目光移到桌面骰盅上，死死地盯着那三个点数，恨不得用眼神将它们翻个面。
“十点，十点，哈哈！兄弟我们赢了！”
余英良盯着桌上的骰子看了又看，抓着傅淮铮的肩膀喜不自胜。
“五，四，一，十点，本局，确是这边的客人猜对了！”方才与胡子男耳语的庄家也迟疑着宣布结果。
“哼，不过是侥幸，我们这就开始第二局！”
“好，开始第二局。”
第二局不如第一局那般激烈，率先猜数的胡子男和后发制人的傅淮铮都精准猜中结果，于是第二局平局作废。
赌局延长到四局。
第三局开始。
胡子男明显紧张起来，他不再像第一局那般闭目，而是同赌客一般死死盯着那摇晃的骰盅，气氛被他感染，众人不敢出声，赌坊内如死一般寂静。
“哗啦——哗啦——哗啦——”
半晌，骰盅停下摇晃，直到傅淮铮和胡子男各自猜了一个数，骰盅被抽开。
“三、四、六，十三点！”
“十三点，哈哈，兄弟你又赢了！”全场只余英良的笑声最是响亮。
他又输了！
胡子男一拳拍在了桌上，而后强制冷静下来收回手。
他今天，怕是要栽了！
额间有冷汗渗出，三千两倒在其次，但是事办砸了钱也输了，事后他该如何交代？怪只怪自己托大，事先让人检查了骰盅，如今众目睽睽之下，就是想作假也毫无办法，这可怎么办！
他悔不当初。
但是赌局还要继续。
胡子男语出艰难，“开始吧。”
哗哗啦啦的骰子摇动声一如既往，胡子男却明显心不在焉，直到骰盅停下，他犹犹豫豫，最后一咬牙道：“十五点，就十五点。”
“我猜，六点。”傅淮铮不紧不慢。
果然，骰盅打开，电子分别为一、二、三点，六点一点不差，他又猜中了。
“玛德，真是财神下凡吧，厉害啊！”人群中有声音惊奇道。
胡子男脸色青白，活像死了爹娘一样。他看着围观的诸人，迟疑片刻还是让人拿来了一众契据，“客人厉害，是某有眼不识泰山了，这位余公子之前抵押的房契地契都在这了，请拿好。”
余英良接过东西一张张翻阅，随后冲傅淮铮欣喜点头。
傅淮铮收起桌上银票，将碎银一拢，转身对众人拱手道：“在下今科举子傅淮铮，我旁边这位，余乘庸余大人之子余英良，今日多亏诸位，如若不嫌弃，桌上这些银两我请诸位到旁边的汇春楼喝酒。”
“哈哈，财神爷仗义！”
进来的时候傅淮铮一人一竹，走的时候他身后浩浩汤汤。
赌客们倾巢而出，赌坊一时明显空荡，管事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坊主，我们要不要让人晚上……”
“蠢货，你当刚才那姓傅的为什么要自报身份，还大方请客？”胡子男背负双手，语气中是掩不住的恶意，“不过这个亏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之前不是摸清楚这人住哪儿了吗？再过些时日……再等几天！”
“我要让他知道千金赌坊的银子不是那么好赢的！”
“是，坊主。”
“对了，那姓何的呢？”
“……”
*
“对啊，那何光远哪去了！”
汇春楼二楼包间内，余英良一拍脑袋站起来，“坏了，那姓何的肯定趁我不注意跑了！”
“何光远？”
“对，就是，就是之前与我同行的那个瘦子……”余英良不好意思地接口，“他是我爹一个下属同僚的儿子，也就是这几个月才走得近了些，我以前……我以前也不赌的，后来他说带我去玩玩，我一连玩了好些天，刚开始也日日都赢，虽没有几百两，但几十两也是有的，这银子来得容易，实在诱惑，后来便日日都来，也越玩越大。”
“然后我就开始输了，刚开始是几十两，后来就是几百两，上千两，越输我越想赢回来，却越输越多，后面兜不住了就被那何光远撺掇着把房契地契偷拿了出来，又赌了好些日子，我总以为能赢回来，就跟着了魔一样……”
余英回想着之前沉迷赌博的日子，仿若又陷入了那段挣扎不出的噩梦。
其实后来不是不知道不能赌了，只是总想着扳本，总想着把欠银平了就不赌了……窟窿却越来越大，直到今日他又被劝说带来了父亲书房的机要信函……
要给出去的刹那，他的脑子好像被重锤砸了一下，他后悔了！
他自小生在官宦之家，不是不明白这信函要是给出去会什么后果，他父亲的官职不保尚在其次，若是涉及什么大事，恐怕家人的性命安危都要受到牵连……只是当时，总有侥幸心理。
余英良端起酒盏一饮而尽，随后起身恭谨向着傅淮铮伏腰到底，“我不知傅兄因何缘由要帮我，但傅兄此番救我脱离深渊泥潭乃是不争事实，恩同再造，往后傅兄但有差使，我余英良绝不推辞。”
“余兄不必如此，我也是全凭运气，余兄今日能遇到这般运气的我，也是余兄的运气。”
傅淮铮看了桌上的小竹妖一眼，真正的功臣顿时舒展了枝叶。
听了他的话，余英良不信，猜大小是运气，点数都猜得那么准怎么可能是运气！
但明显傅淮铮不想多说，余英良虽是好奇，但也不想在恩人那里坏了印象，他起身为傅淮铮倒酒，“我的运气也罢，傅兄的运气也罢，总之今日多亏傅兄，我甚至感觉自己都重获新生了——”
他叹了口气，又道：“嘴上的这两句感谢实在没有份量，傅兄放心，待我回家就跟我爹坦白，虽然我爹可能会打死我……但傅兄的三千二百两我能凑多少就凑多少，不够的我再写上欠据，只求傅兄能给我一点还债时间。”
之前三千两的赌局傅兄担了多大风险，他余英良不是那种几句话就觍着脸把这笔钱混过去的人，钱是钱，恩是恩，两者都要还。
*
这一顿酒足足喝到了月上中天，几个迷迷糊糊的赌客还热情地要送傅淮铮回家。
照他们的话说——“兄弟，你今儿赢了那么多银子，赌坊这面子里子都没了，就不怕他们搞你啊？我们兄弟几个送你一块回去，也好照看一二，算是感谢你请我们吃酒了！”
“说得对说得对，别客气。”
傅淮铮自然却之不恭。
夜半时分，整个京城都陷入了沉眠，天突然下起了雨，伴随着轰隆的雷声，噼啪的闪电不时闪耀整个夜空。
窗户边的小竹妖呼噜着还是睡得很香。
床上的傅淮铮却脸色苍白，眉头紧皱，滴滴汗液顺着他的脸庞滑入鬓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