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罗丝修女怒气冲冲,“居然做出这样的事!天理难容!不,布蕾雅,这不是你的错。谁也没有理由因为这种事而责怪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修女,我——”
“好了,别再自责了,我的孩子,你没有错。排队时间到了,让我们到外面去吧。我再也不想看到这个……肮脏的、没有廉耻的、下流的欧米曼了!等送你们回家,我就会跟克莱尔院长提这件事。”
茅房外的空地上只剩下阿列克塞一个人。这群omega下手真狠,快赶上米德了。阿列克塞尝试着坐起来,撑起半边身子的时候一阵头晕目眩。他索性躺在地上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是一声惊叫:“噢奥尼在上!噢我的主神啊……”
阿列克塞听出来是莎拉修女,但他睁眼的时候,莎拉修女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没人愿意看到这副样子。
阿列克塞捡起一块碎布,胡乱一盖。
以前常跟朋友们在无人的海域里放飞自我,他对现状并不感到十分羞耻。一直以来,他听不懂这里人说的话,无法认同这里的观念,脚踩在土地上,精神却游离在虚幻中,这么抽离地活着,因此他也不认为自己悲惨。
但这一刻,身上的疼痛如此真实,空气中的恶臭如此真实,炙热的阳光如此真实,以至于21世纪的一切突然变得如此模糊。
他还活着。
真实地活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没注意到有人靠近自己,突然眼前一暗,有人把一块黑布罩在了他身上。
“先这样吧,”莎拉修女用一件披风把阿列克塞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孩子,发生什么事了?还能站得起来吗?”
莎拉修女扶起阿列克塞,两人慢慢走进了她的办公室。
“我想……是因为山姆。”阿列克塞突然开窍了,顺带回想起前一个礼拜发生的种种。他对这些事的反应非常迟钝,以前从来没在意过。
也许是见过太多类似的情况,莎拉修女听到这句话就对阿列克塞露出了同情的目光,叹了一口气。
“都有谁,孩子,告诉我他们的名字,我会向克莱尔院长反应。”
“我不记得了。”
“那你能认出他们的脸吗?”
“我想可以。”
“好的,明天,你来品德院的时候,你指给我看,好吗?他们的行为应该受到惩罚。”
阿列克塞点点头。
“现在我必须送你回家了,你不能在这里呆太久。”
“我不想回去。”
“发生什么事了吗?”
阿列克塞摇了摇头:“我可以留在教堂吗,我是说,在这里工作。像那个omega一样。”
“你说盖德?”
来这里的第一天见到过的那个黑脸,阿列克塞不知道他的名字,但阿列克塞能感受到,那是个omega。说不清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他只是感受到了。
“不行。很抱歉,我的孩子,”莎拉修女道,“教堂本来是没有收留omega的先例的,但是盖德他不一样,他跟别人不一样。”
“不一样?”
“是的,他感知不到alpha的信息素,alpha们也感知不到他的信息素。不得不说,他的腺体很特殊。”
“我也不太能感知到别人的信息素。”
莎拉修女宽容的微笑着。
阿列克塞明白她的意思:“那……omega在哪里可以找到工作呢?”
“孩子,你还没结婚呢。我想山姆应该对你很有兴趣,你应该先考虑结婚。据我所知,没有任何一个连婚都没结过的omega在工作。纺织厂是为那些不幸失去alpha的omega们建的,里面有严格的规定,他们绝不收留没结过婚的omega。剩下唯一能收留你的地方,只有……‘理想者之乡’了。但是相信我,孩子,你不会想到那个地方去的,绝不会。那是个连苏蓬人进去都会感叹苏蓬像神国的地方。”
“苏蓬是一个国家吗?”
“是的,孩子,它是一个充满邪恶与巫术的国家。伟大的神王奥尼向他们亮出利刃,使他们无法再伤害那些无辜的人民。好了,孩子,”莎拉修女将阿列克塞扶起来,“你该回家了。再怎么说,我也是个alpha,在这里呆太久,对你的名声不好。”
他们一起走到教堂正门口,居然在这里碰见了米德。
米德双手交叉在胸前,向莎拉修女鞠了一躬:“承蒙您照顾,我来接阿列克塞。”
莎拉修女缓缓点了一下头,松开阿列克塞:“关于他身上的伤——”
米德突然“啊”了一声,语速飞快,神经兮兮地说:“那是他自己不小心摔的。在林子里的时候。您知道,我们经常要进森林,那里的路可不好走。但我们是唯一经过男爵特许的家族。”
米德冲修女笑了一下,一边点头一边带着阿列克塞离开了。
“隔壁的莱恩都到家了,你一直没回来。罗丝修女好像一点儿都不想提起你,她都不愿意跟我们说话了,”阿列克塞回家后,阿丽娅在饭桌旁说,“奥尼在上,希望你没做什么让我们丢脸的事。”
“怎么可能,”米德摆摆手,“他能做出什么事。”
“米德很担心你,在家里简直坐不住。”阿丽娅又说道。
米德闭上嘴,摆出一张谦虚的笑脸,像在等别人夸他之后他再摆手说“这没什么”。但他什么也没等到。
这天深夜,阿列克塞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起来。
之前从没进过米德他们的房间,这里跟阿列克塞和辛蒂的房间一样狭小。三张麦秸床顶墙排列,米德的呼噜声从窗口那边传来。他睡在最里面。
夜很暗,几乎什么也看不清。
阿列克塞摸索着,一寸一寸挪到米德身边。继续摸索着,取下米德腰间的钱袋。
过程很顺利,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离开了房间。但走到家门口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辛蒂的声音。
“你要走了吗,阿列克塞。”辛蒂用耳语的音量说。
“嗯。”
“带上我,求求你。”
阿列克塞犹豫着。
“不、不然我就喊了……阿列克塞……求求你……”
阿列克塞连辛蒂的轮廓都看不清,对着那个方向说:“我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我知道的……带我一起走吧!”
阿列克塞无奈道:“来吧。”
阿列克塞缓缓打开门,这扇木门打开到某一个角度的时候会发出刺耳的声音,必须格外缓慢。
门打开后,他和辛蒂一前一后遛了出去。
出了门才发现,这个地方的夜晚实在太黑了,而且安静得瘆人。
阿列克塞花了一些时间辨别方向,朝他认为是西北的方向走去。
“我们去哪里?”
“凯萨斯。”
“那很远,米德说要花一整天,他还是坐马车去的。”
辛蒂不停地左右看,不由自主地贴近阿列克塞,好几次踩到阿列克塞的脚后跟。但阿列克塞并没有责备她。
两人走了很久,幽深的夜渐渐散去。他们回头时,已经看不到属于奇赛的任何田地了。
“阿列克塞,我累了……我们应该弄一辆马车的,男爵家里肯定有。”
过了很久也没得到阿列克塞的回复。阿列克塞只顾往前走着,脚步的频率跟刚出发时一模一样,只不过那时辛蒂觉得他走得太慢,而这时她觉得他走得太快了。
“阿列克塞,我们休息一下吧,我真的走不动了。”
“不行,”阿列克塞终于说话了,“再坚持一下。”
阿列克塞看到前方有一座巨大的森林,往两边看不到它的边界。
阿列克塞和辛蒂走到森林边上,沿着森林的边缘移动。
“你在找什么?”
“车道。”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车道?”
“不知道。”
“那你在找什么?”
“车道。”
辛蒂终于怒了,停下脚步:“你这是在浪费时间!我不管了,阿列克塞,我要休息!我必须休息,我觉得自己快晕倒了。”
“再坚持一下。”
这句话说得很温和,但辛蒂感觉其中没什么诚意。她吸了吸鼻子,声音产生了变化:“噢……阿列克塞……我真的走不动了……我求你,呜呜呜……我们就在这里……在这里休息一下……我求你……”
阿列克塞这才回头看她,叹了一口气,走回来:“那我们得到林子里面。”
“嗯!”辛蒂破涕为笑,说话时还打着哭嗝,“我们……嗝……吃点东西……好吗?我……嗝……带了……面包……”
他们走进林子,挑了一小块长满苔藓的空地坐下,啃起辛蒂带的面包。
“我……我能睡一觉吗……”辛蒂小心翼翼地看着阿列克塞。
在阿列克塞思考的时间里,辛蒂的目光愈发殷切。
终于,阿列克塞心软了,点了一下头。
辛蒂开心得几乎蹦起来。
没想到,这一觉他们睡到将近傍晚。
阿列克塞急忙催促辛蒂起来,他们必须赶在什么都看不到之前找到能继续走下去的路,否则呆在这个地方很容易就会被追上。
来这里以后没走过这么长时间的路,阿列克塞全身的肌肉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抗|议,他几乎都感觉不到之前在米德家和品德院里被殴打的地方了,因为都一样痛。
阿列克塞强撑着沿着森林边缘小跑,大约半小时后,他终于找到了一条歪歪曲曲的路。
“你怎么知道它是车道?它看起来一点都不像……”辛蒂怀疑道。
这条土路就像打架时被人薅掉头发的头皮,完全没有修整过的样子。
“车辙。”阿列克塞指着地上。
“你怎么知道是车辙?”辛蒂觉得一点都不像。
“走吧。”阿列克塞打头走进了土路边的林子。他从没打算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在大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