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初见时那次炫技还是后来的日常热场,解灵音的鼓总是主角,是台上的一枝独秀。但在乐队中,每一样乐器都是同等重要,相互映衬,相互填补。水喻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解灵音。
第一个鼓音出来,差异便显而易见了。轻而缓的敲击定下慵懒诙谐的基调,节奏之间的距离太大,空旷到需要其他音色来填充。
于是吉他和贝斯相继加入,引发真正的旋律,携听者踏上这条闲散却注定不平常的小路。
“青蛙雨”讲的是某人兵荒马乱的爱恋之心,一次马路中央的不期而遇,一场青蛙雨般突如其来、说不清道理的一见钟情。
「噼里啪啦 稀里哗啦
晴天霹雳嗒哒
看不见来处头晕眼花
望不见归途 找不到家」
这不过又是一首描写爱情的歌,并且是一首足够肤浅的歌。但是不能否认,人们向往爱情的美好,而这样简单的歌词和旋律最能唤起悸动的心情。
原曲不是摇滚乐,水喻先前听到的版本也并非摇滚乐队演奏,而解灵音他们重新编了曲,增强了乐器的存在感,听起来就像是乐器与人声在对话。
「飘啊
落啊
跑吗
笑吗
起风了
出太阳了
再见了
哎呀怎么下起青蛙雨了」
翻来覆去的自述之间忽然插入鼓点。一直隐于背景的鼓声蓦地明显起来,并且打破了既有的节奏,叫人摸不准拍子踩在哪里。
这鼓点像极了失序的心跳,连带着起起落落的情绪砰咚作响,终于忍耐不住地从喉咙蹦出。
「我说些什么话
我说些什么话
青蛙落在我的伞下
你好我是——」
副歌第二遍响起,情绪却全然不同。忐忑与释怀矛盾地同时存在着,音符跳跃着荡漾开去……
最终收束于一声清脆的镲响。
解灵音迎上薛溪园向后瞥的视线,吐了吐舌头。间奏又跟彩排时不一样了,他加了点即兴发挥,好在效果还不错。
归于安静的舞台下,水喻张了张嘴:“哇哦。”
三个人都转过来,压下呼吸等待她的最终结论。
“原来你们是认真在搞乐队啊?之前我还以为是闹着玩呢。”水喻冒出这么一句。
薛溪园都没忍住泄了口气:“姐,我们在你家里和店里练习了那么多次呢。”
水喻指着后方的解灵音:“谁让他那套装备太不像样了。”
解灵音一缩脖子,又马上支棱起来:“那水喻姐能赞助我一套新装备吗?”
三个人——两个人目光灼灼地看向水喻,金容存疑。
水喻挠挠头:“哎呀……行吧,反正也不差这点花销。”
“Yes!”薛溪园立刻蹦跳起来,跟金容和解灵音击掌,接着把解灵音从架子鼓后面拽出来,拉着他和金容行了一个谢幕礼。
解灵音直起身来,还惦记着正事:“水喻姐,我们什么时候能上台演出?”
“这两周的好时段都排满了……”水喻想了想,拿出手机来翻看表单,“再等两天?我这么任人唯亲,肯定要给你们安排个黄金时段出道啊。”
“其实没关系——”
解灵音的话音被薛溪园捂了回去:“谢谢姐!”
水喻开始编辑表单:“我先记上。你们乐队叫什么来着?”
“10:25AM。”薛溪园代表乐队宣布。
夜里十点钟,解灵音打开社交软件,看到了盛霓的留言,最新一条是告知他苹果已经拿走了。
解灵音礼节性地回复完,在好友界面停了停。也许应该跟盛霓说一声,让他加上自己的主号……
“然后我发现他把我拉黑了。”
“什么?”解灵音连忙抬头。看一眼手机的功夫,他就跟不上进度了,堪比数学课捡橡皮。
薛溪园看过来,笑了一声:“八卦哪有讲第二遍的?”
“待会我给你讲。”水喻按下解灵音,催促道,“快点,旋儿,继续说!”
解灵音放下手机,专注于眼下更重要的事。
下午水喻听歌听得热血沸腾,晚上又跟他们凑在一起喝了点酒,她一上头就开始自曝情史,并且拉着三个人挨个审问,重点攻击薛溪园。
“后面就没什么出人意料的情节了,我只是把他那点事打印出来贴到了他宿舍楼下。哦,还把这事改编成故事投稿给广播站全校广播了。”薛溪园轻描淡写道。
解灵音想起来了,这则八卦的开头是“上学时谈的对象试图实施PUA”。
“干得漂亮。”水喻一拍桌子,拍完桌子拍解灵音,“到你了。”
解灵音揉着肩膀:“我严格意义上不算谈过恋爱……”
“那就是在不严格的意义上谈过了?”水喻两眼紧盯着他,“有什么讲什么,快点。”
“……初中的时候,有个其他班的女生追我来着。她热情得吓人,我当时又确实挺好奇谈恋爱是什么感觉,就答应了。”解灵音慢吞吞地说,“名义上在一起了……两周吧,我觉得没意思,就结束了。”
看水喻的表情,她也觉得挺没意思的。
薛溪园倒是转过头来:“初中小孩应该挺爱聊这种事的吧?你们还不同班,保守估计传遍整个年级了。那个女生就没说什么?”
水喻重新精神起来:“对啊,是她追的你,哪怕只看流言蜚语的因素,她也不会那么简单同意分手吧?”
解灵音抿抿嘴,看这俩人的眼神,他是必须要讲完这个故事了。
“因为她也不是认真的。她跟朋友打赌来着,追到我已经算赢了,分不分手都无所谓。”
薛溪园并不意外地叹了口气。水喻捂着嘴,拍拍解灵音的肩膀表示安慰,不小心漏出了些微憋笑声。
解灵音没说,那个赌约的具体内容是赌能不能追到学校的“钢琴小王子”——一旦这个称呼出口,他以后就别想从水喻嘴里听到自己的本名了。
水喻看看这个,再瞅瞅那个:“你们谈起感情来怎么一个赛一个惨啊?”
她感慨得真情实感,毕竟从她先前的自述来看,她的情感生活真可谓顺风顺水,一个坑都没碰上过——因为她才是坑人的那个。
“后来呢?”疑似游离在话题之外的金容突然出声。
三个人都看过去。解灵音茫然地回答:“后来就那么结束了啊。”
“初中之后。”金容点明。
水喻和薛溪园再次盯住解灵音。
解灵音告饶:“后来真没有了,一忙起来根本没心思想谈恋爱的事。”
“但你还有空玩乐队。”薛溪园指出疑点。
解灵音以手抚膺作谦逊状:“我只是把其他人谈恋爱的时间用在了乐队上面。”
薛溪园转向水喻:“没说谎。他这种症状就是玩乐队玩得。”
水喻怜悯地啧着嘴摇头:“一个情窦未开的孩子,就这么相亲嫁到别人家里去了。人生啊……”
解灵音抬了抬眼,瞥见两人跟前的一堆空瓶,善良地选择了无视这两个醉鬼的胡话。
他喝了口芒果汁,不服气地想,自己又不是完全没有开窍过。
大一筹备新生晚会时,他认识了一个隔壁班同学,他们经常凑在一起谈天,许多音乐理念奇妙地不谋而合,就像早已熟识一样。那时解灵音偶尔会想,如果能跟他再多呆一会就好了,如果能请他来帮乐队编曲就更好了——
解灵音打住回忆,也搞不清自己到底开的哪门子窍。
他问了问吧台的店员同事,确定自己的饮料里面没有添加酒精,才安下心来继续喝。
水喻和薛溪园看来确实醉得不轻,后半夜致力于撬开金容的嘴,百般审讯,居然真的挤出了三言两语的故事,人物是金容与邻居家的姐姐,内容是一段未曾出口的暗恋。解灵音看见金容的下半张脸变成红色,不知是不是光线问题。
接着两人不知为何开始拼酒。台上演出氛围越发热烈,台下灌酒也越战越酣,店主以权谋私消耗酒水库存,最终凭主场优势取得胜利。
“很残酷。”吧台的不知名店员事后回忆,“虽然他们一A一O,但没人会觉得水喻姐是想借机把人灌醉行不轨之事,她眼里只有对胜利的渴望。”
解灵音被水喻强迫鼓完掌,戳了戳趴在吧台的薛溪园。他伸手示意这烂醉的一摊泥:“那这个怎么办?”
水喻迷迷糊糊地甩手:“你帮忙搬回去呗,或者金容……”
金容默默地退开几公分,以示近期不打算跟这两人接触的决心。
“那就你搬吧。”水喻一手一个拍上解灵音和金容的肩膀,“今天很过瘾!可以解散了!”
金容第一个站起来,溜得飞快,暗色系的衣服立刻溶于昏暗的环境,转瞬不见踪影了。
解灵音认命地叹口气,尝试把薛溪园晃醒:“旋儿,你家住哪啊?”
“嗯?嗯……”薛溪园半睁开一只眼,头都没抬,掏出手机来三两下给解灵音发了个位置,精准到门牌号,看起来相当熟练。
搬运过程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薛溪园不重,而且没有像很多醉鬼那样完全瘫倒,解灵音往哪使劲他就往哪走。
薛溪园住在丽锦名苑对面的一间公寓。解灵音按照他发的位置把他搀到门前,开门就只能靠薛溪园了。
薛溪园艰难地抬头看了一眼,摆摆手,拉着解灵音转了个圈,来到对门,按密码开了门。解灵音也不清楚是自己看错了还是薛溪园发错了门牌号,只先把人送进屋。
经过玄关的时候有点拥挤,发生了小范围的磕碰事故,鞋橱上方掉落了一些小物品。解灵音把薛溪园摆放到卧室,又跑出来捡东西。
拾起一张名片的时候,解灵音动作一顿。
名片是某科技公司的董事,解灵音并不认识,但他拿起名片的时候嗅到了一点熟悉的气味。他又凑近闻了闻,被那股深藏不露的香味熏了一下。
是牛皮纸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