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放置在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震，艾汀格扫了眼还在喋喋不休讲述上任感想的幕僚先生，顺手掏出来看了看屏幕。
【任务失败】
【他要见你】
一连两条短信，在完成人脸识别后就这么刺啦啦地跳了出来，看得艾汀格差点心肌梗塞。
他不理解。
明明自己已经绞尽脑汁地筹谋了最为周全的计划，也为此配备了最为精锐的队伍，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才导致这两天频频传来坏消息？
从业二十五年来，头一次感受到挫败的指挥官实在是没什么耐心再待在这里同某个天真烂漫的白痴废话，啧了一声从沙发上站起来，两只手揣进裤兜里，脸色阴翳。
“！！！”
见状，幕僚先生心里咯噔一下，忙不迭止住话头，诧异地看向他：“艾汀格上校……？”
艾汀格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直言不讳地宣告：“人类会夺回地球主权的。”
他顿了顿，觉得这么说似乎还不够完美，舌尖抵在牙床上转了两圈，又补充道——
——“Now。”
————
乘着黑色越野一路向着城西的郊区驶去，卡塔帕全程保持静默，就这么乖乖地抱着书包发呆。
铁皮并未调出全息投影，空荡的驾驶室内安静得连轮胎碾过石子的声音都无比清晰。
卡塔帕重新戴上了黑色兜帽，宽大的外套包裹着她，能给她带来极大的安全感。
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即便她现在迫切地想要询问出某人的下落。
但铁皮却没有表现出任何要与她搭话的意思，一种酷似于和长辈独处的怪异感充斥着卡塔帕的内心，让她整个人都坐立难安。
“到了。”
武器专家的声音终于从广播器里传来，卡塔帕拍拍脸颊，强迫自己摆脱熬夜后遗症的影响，重新振作起精神。
她抬眸。
注意到外面的天空已经开始蒙蒙亮，日曦如水墨般晕染幕布，将顽皮的星子驱散回夜。
她带好随身物品下了车，入目的是一个直径将近二十米的洞口，荒凉又破败，嵌在高耸的山峰里，像极了沉睡巨兽忘记合上的嘴。
“快！快把他抬进去！”
先他们一步到达目的地的爵士正在指挥其他汽车人对救护车进行抢救，大量能量液的流失导致医官关机下线，彻底失去了意识。
“老师！”
冲在最前面的是摇摆，他被眼前惨不忍睹的景象吓了一跳，腿甲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上。
“别愣着！先救人！”
眼疾手快地将人提起来，迪诺掐着摇摆的肩膀，语气不容置喙。
好在医者的理性战胜了晚辈的哀伤，摇摆强忍着哭泣的欲望，手脚并用地站直了身体，朝着紧随其后的刹车和挡泥板喊道：“来！搭把手！”
“好！”
“好！”
几人合力将救护车运往洞内，举止迅速又谨慎。
与此同时，克劳米娅逆着人流跑至铁皮跟前，仔仔细细地将他上下检查了一番，这才放心地舒了口气。
“还好还好，没有受伤。”
而后她将目光移向站在一旁的人类女孩，光学镜肉眼可见地亮了起来：“卡塔帕！太好了！你没事！”
“……”
老实说，这个关于“没事”的论断下得实在是有些仓促，但卡塔帕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是苦笑了一下以示回应。
铁皮用余光瞥见小姑娘略显尴尬的表情，先一步抬腿往洞穴内走，并且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我们已经和禁闭正面交过锋了，以他的性格，决不会轻易地善罢甘休，所以这段时间我们务必要提高警惕，强化驻扎地周围所有的防护措施。”
“好，我知道了，”克劳米娅招招手示意卡塔帕跟上她，接着回答铁皮的话，“待会儿我就和艾丽塔去排查预警隐患，然后交代阿尔西，让她把三班制改为五班制，正好可以减轻巡逻员的监测负担。”
铁皮点点头，非常认可这样的安排：“那你也顺便跟阿尔西说一声，把我安排在凌晨三点。”
“凌晨三点？！”克劳米娅惊呼道，不甚理解，“可你今天已经出过外勤了，再给你安排巡逻会不会太累了？”
铁皮摆摆手，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石床上。
这个洞穴其实是人类政府废弃的防空洞，空间不算大，物资也比较匮乏，勉强能给流离失所的他们提供一点点躲避追杀的保障。
而且现在，懂医术的不懂医术的，都簇拥着围在救护车身边，为了那奄奄一息的生命与死神搏斗。
铁皮深知眼下他们的情况有多糟糕，也深知他们的人手有多不足，所以他必不可能允许自己躲懒藏在后方休息，相反，越是这种时候，他越要站出去。
“照我说的做。”武器专家郑重道。
克劳米娅心里一震，只好妥协：“……是。”
卡塔帕一路小跑地跟在他们后面，从方才的交谈内容中也大概缕清了现在紧张的局势。
她还是不敢插嘴，只能偷偷趁着混乱的场面四处巡视，企图从这个有限的藏身之所里找到她想找的人。
“他不在这里。”
“！！！”
猛地看向声音来源，卡塔帕眼里的迫切再也掩藏不住。
她难以置信地问：“……什么？”
明白对方早已听清，但女孩执拗的样子还是让铁皮耐着性子又回答了一遍：“横炮不在这里，那场墨西哥行动后，他就和大伙走散了，至今都还没有收到消息。”
“一点……”卡塔帕的嗓音突然沙哑起来，她稍稍调整了一下，才完整地吐出一句，“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没有。”
铁皮斩钉截铁地说，语气坚定得连克劳米娅都大吃一惊，她忍不住拽了拽爱人臂上的零件，小声劝道：“别这样……”
“那要怎么说？”铁皮没好气地反问，“编一个虚无缥缈的谎言骗她，然后让她永远沉浸在可笑的幻想中？”
“这……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克劳米娅难为情道，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圆场。
武器专家索性继续道：“如果她还想活下去，那就必须要认清现实。”
认清现实。
什么现实？
卡塔帕的思绪突然有些飘忽。
是她从此沦为一个怪物，稍不注意就会被别人开膛破肚的现实？
还是她来不及告白的意中人极有可能已经与她阴阳两隔的现实？
亦或者。
是她生来就带着不幸的标签，死去也注定摆脱不了诅咒的现实。
…………
“卡塔帕……”
眼看小姑娘的状态不大对劲，克劳米娅轻声呼唤，生怕她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
但卡塔帕的心理承受能力远比她想象的要强大，不过是愣愣地发了一会儿呆，就淡定地抬起头来，对着铁皮恭敬道：“谢谢您，我知道了。”
并且在说完后，冲着两人微微一颔首，便转身朝最冷清的角落去了。
克劳米娅见了，眉甲蹙得很紧：“这样真的没事吗？”
“没事。”
铁皮喃喃道，不知道是在回复克劳米娅，还是在回复他自己。
“……会没事的。”
————
在全体同胞的努力之下，救护车成功地度过了危险期。
当漆黑的光学镜重新亮起蓝光的瞬间，摇摆几乎要落下清洗液来。
他曾无数次协同师傅在战场上拯救生命，但像现在这么竭尽全力地去拯救自己老师的生命，却是第一次。
他很庆幸自己成功了。
成功地将毕生所学回馈给自己的恩师。
没有留下任何的遗憾。
…………
“辛苦了，你做得很棒。”
拍拍小徒弟的肩膀，救护车在知晓事情原委后对摇摆的表现做出了肯定。
后者摇摇头，道：“不，我的医疗技术依旧一团糟，没有您在现场做指导，我连握着扳手的手都会抖。”
救护车气笑了：“臭小子，别给自己找借口，我可没那么多时间盯着你完成每一次维修。”
“有的，”摇摆坚定地说，“您比您想象的要更敬业。”
“你也比你想象的要更敬业。”
承接下对方的话，救护车欣慰地朝他一笑，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摇摆嘴一瘪，终是再也忍不住泪意，偷偷背过身去抹了下光学镜。
“好了好了，瞧你，一点博派战士的风范都没有，怎么动不动就……嗷！好痛！”一把揽过蓝色汽车人的肩膀，迪诺正准备凑过去打趣两句，结果不出意外地收获了一记暴击。
“哈哈哈——”
跟着众人肆意地笑了一场，救护车猛然想起还有很重要的事没弄清楚，急忙对站在一旁的爵士道：“卡塔帕呢？”
爵士朝几十米开外的小黑点努了努嘴：“在那儿，累得睡着了。”
“她有没有什么异常表现？”一脸愁容地看着那个角落，救护车不放心地问。
这可给汽车人副官整懵了，他一头雾水地道：“什么意思？”
救护车道：“之前和禁闭对峙的时候，她说她身体变异的程度已经达到了百分九十七，我怕她会出现什么不良反应。”
“百分之九十七？！”迪诺惊呼一声，从摇摆身上撤了回来，“怎么这么快？！”
“我不确定这是不是小姑娘忽悠禁闭的说辞，毕竟距离人类反水也已经过去了快两年，我们一路逃亡，自顾都不暇，又怎么会知道她在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救护车有条有理地分析着，末了转头吩咐摇摆：“趁她现在睡着，你先去给她做个初步扫描，把相关数据整理好。然后等她醒了，再叫她来我这里一趟。”
“好的。”
————
再度找回意识，已是数小时后。
卡塔帕本来只打算靠着墙壁小憩一会儿的，结果没想到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蓦然发现某位蓝白涂装的汽车人正蹲守在自己的右手边。
她神情费解地开口：“请问……？”
摇摆下颚杵在掌心里，闻言伸了个懒腰，大言不惭地道：“终于醒了，快过去吧，我老师有事情找你。”
“……”
…………
欣喜地冲到救护车休息的石床边，卡塔帕虽然没搞懂小护士说的有事到底是什么事，但她还是很高兴听到了医官大人平安醒来的喜讯。
“谢天谢地，你真的做到了。”
“是你做到了，”纠正卡塔帕不够精确的表述，救护车缓缓道：“如果不是你及时出现，我早就去见普神了。”
“所以你当时说的是真的吗？你身体的硅化程度？……以及能感知到赛博坦人的存在？”
医官问出了他心中的疑惑，毕竟这个东西在对方脱口而出的时候就足以让他大为震撼，更别说摇摆方才提交给他的初筛报告确实是不容乐观。
“半真半假吧。”
卡塔帕犹豫了片刻后，决定还是全盘托出比较好，故而便将自己目前掌握到的全部信息一一整理了说给在场的汽车人们听。
“我的确能够感知到你们的存在，但这仅仅只停留在与普通电子器械作出区别的地步，并没有那么的……神乎其神。”
斟酌着选了一个较为合适的措辞，卡塔帕后知后觉地感到尴尬，手指不由自主地挠了挠侧脸。
不像小姑娘本人关注的重点在于“说大话”，救护车听了只觉得后怕，作为长辈的教育之心立马体现了出来。
“那你还敢公然挑衅禁闭，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这话问的就跟当时在现场质问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一样，救护车在思考或许真的该抽个时间给女孩上一堂关于人身安全的课。
而与当时信誓旦旦的模样不同，对此卡塔帕坦然地道：“我的确不了解他的真实来历，也不清楚我拙劣的谎言是否能蒙混过关。”
“但我不能坐视不管。”
女孩深邃的眼瞳闪着坚毅的光。
“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对你痛下杀手，而自己却隔岸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