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小镇已经完全染上了秋意，连绵的雨水冲刷着大自然留下的夏日印记，打扫出一片透亮却萧瑟的天地。
整个周末卡塔帕都窝在房间里捣鼓她的文字。
研究历史和研磨剧本两项时间紧迫的任务，足以让她在忙碌中关闭烦恼。
只是偶尔写至一半，抬眸看向窗外放松眼睛时，她还是会被外面摇摆的大树勾走了思绪。
已经整整两天了。
除却班妮特为了确保续本进度良好的监工电话以及露娜转发八卦新闻时异常激动的短信轰.炸外，她没能再收到任何人的讯息。
活跃的脑细胞已经将她能想到的各种情况都细致地推演了一遍，只可惜无论哪一种，最终的结局都是随着窗玻璃上蜿蜒的水痕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根本就无从考证。
…………
唉……
卡塔帕叹了口气，不得不开始消化自己失落的情绪。
她想，或许这世上的有些人，真的注定只能存在于惊鸿一瞥中。
而那些所谓的擦肩而过，既是开始，也是结束。
…………
“……卡塔帕？”
稚嫩的童音倏尔在耳畔响起，卡塔帕猛然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侧目一看，便发现迪莉娅不知何时竟站在了自己旁边。
她连忙轻咳一声，收拾好面上的怅然，笑着问道：“怎么了，小公主？”
“你有心事吗？”小姑娘蹙着眉，一脸担忧地看着她，“你刚才发了好长时间的呆，连我叫了你那么多声都没听见。”
“呃……”
卡塔帕被这个问题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想来想去只好骗她道：“……抱歉，最近实在太忙了，晚上没休息好，所以比较容易走神。”
实际上这句话也不完全是谎言，虽然查尔斯的历史作业已经完美收官，但是续本的事情也够让她心力交瘁的。
毕竟就凭她这芝麻大点的小破胆，要想在经过无数恐怖图片、视频以及文字的直观熏陶和自我脑洞的衍生扩想之后安然入睡，那基本上不可能的事情。
可即便是这样，她好像也不能展开性地和一个五岁的孩子进行深度探讨。
难道要让她跟对方说，“千万不要长大，长大只会被你的老板压榨”，这种明显有悖于励志教育的话？
卡塔帕藏在心里的小小人默默摇了摇头。
当然不行。
她做不到。
…………
故而她将注意力转移到迪莉娅拿在手里的画纸上。
这小丫头自打收获了人生第一套像模像样的画具后，就完全沉浸在艺术创作中无法自拔了。
特别是今天，午睡过后直接大包小包地搬着东西驻扎在卡塔帕房间的地毯上，并且扬言道，只有和她共处一个空间，感受来自她身上独特的气息，自己才能画出满意的美术作品。
众人当然没把她这番说辞放在心上，只当是妹妹喜欢粘着姐姐，想和对方独处罢了。
并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长短不一的画笔四处散落，颜料盘上五颜六色的颜料混杂在一起，被揉成团的废稿近乎快要从废纸篓里满出来。
而小艺术家本人正攥着一张早已数不清是经过多少次修改才勉强看得过去的成品站在她面前，一副事情好像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的样子。
于是卡塔帕提议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反正续本的稿子已经只差一个两百字左右的收尾了，余下的工作量暂时不足为惧，所以她很乐意为对方做点什么。
果然，迪莉娅像是等这一刻等了许久，听到卡塔帕这么问，忙不迭扬起手里的画，拜托道：“你能帮我看看我画的落叶吗？我总觉得它们哪里怪怪的。”
落叶？
卡塔帕一愣，目光定格在画纸中央，那片圆润可爱，泛着褐黄色泽的树叶上。
“为什么要画落叶呢？”她问。
迪莉娅嘟了嘟嘴，语气里透着些许埋怨：“还不是艺术课的史密斯太太，她让我们以秋天为主题画一幅画，我想了想，就决定画落叶了。”
“不过真的很奇怪，明明我都是照着绘画书上的步骤和要求来的，可谁知道画出来却那么的……”
小姑娘说到这里卡住了，圆胖的食指戳了戳脑袋，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那个形容词。
反倒是卡塔帕，她起身走到那堆被丢弃的画稿旁，将它们一张张地从篓子里翻出来，重新打开、按压、紧靠着平铺在地板上。
待到将其从宏观的角度上整体浏览了几分钟后，她开口了。
“你是想说……它们看上去都很僵硬、很不真实，对吧？”
“！！！”
“对对对！就是这样！”
小丫头如同被点了什么开关似的，不停地小鸡啄米式点头，一时间激动得连眼睛里都在闪星星，风一样蹿上前来道：“卡塔帕你简直太厉害了！一下子就看出了问题所在！”
而被疯狂赞美的人闻言只是浅浅一笑，不敢当地道：“不是我厉害，而是万事万物，皆有迹可循。”
她指着迪莉娅手里的画，分析道：“你看，明面上你是在画落叶，但其实你的叶子都太完整了，没有一丝丝的缺口，实在不像是经过岁月敲打后，即将凋零的样子。”
就这么聚精会神地听着，迪莉娅顺着卡塔帕所说的思路，也再度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全部作品，发现的确存在这个问题。
然后她就更苦恼了，颓废地把画纸往那些同类里一丢，绝望道：“那可怎么办啊，我只会这么画呀……”
“或许……”
卡塔帕单手叉腰，狡黠地朝她眨了眨眼。
“你可以试试换一本参考书。”
…………
等到雨停了，天空逐渐放晴，卡塔帕便带着迪莉娅一起出门，准备去一趟附近的公园。
毕竟那里树木众多，满地都是落叶，随便哪一片，都是可以用来画画的绝佳参照物。
或者说，在所有的技巧指导手册里，只有大自然，才是那个应该被冠以“金牌引领者”美称的不二书选。
你若是想要表达它，就必然得先试着走进它，欣赏它，体会它。
少了任何一个环节，你的创作都是有缺陷的。
因此，卡塔帕所能想到的解决之策，就是带着迪莉娅来身临其境地感受和学习。
通过近距离的接触来教会她什么才是真正的落叶。
什么才是真正的秋天和生命。
…………
“咦？卡塔帕，你说，这些埋在土里的落叶，它们最终会去往哪里呢？”
尚且还没有摄入过太多生物学知识的孩子在捡拾落叶的过程中不禁发出这样的疑问。
而因着刚刚下过雨，很多之前落在地上的枯叶就这么被泥土掩盖了起来，大有一副要与之融为一体的架势。
原本还沉浸在雨后青草芬芳中的卡塔帕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她在犹豫到底该从哪个角度来跟小姑娘交流。
是完完全全从科学的视角来进行严谨的讲解呢？
还是说一些诗人才爱讲的，透过现象看本质的大道理？
这着实令卡塔帕思考了好一阵，但好在最终她还是折中性地给出一个结论。
她说：“根。”
…………
“落叶归根。”
…………
————
周一一大早，卡塔帕就把续本整理好打印出来交给了班妮特。
后者看过之后非常满意，而且大概是良心发现，当她注意到卡塔帕略显憔悴的脸色后，竟然大发慈悲地承诺要给她涨工资。
这话让本来患有周一综合症、死气沉沉提不起气来的卑微写手虎躯一震，顿时来了精神。
“真的吗？！”她难以置信道。
班妮特白她一眼，见怪不怪地道：“骗你干嘛？等着吧，过两天就到账。”
“！！！”
短短几字着实让卡塔帕倍感受宠若惊，十分激动地道：“谢谢社长！我一定会好好干的！”
说完还手动握拳在心里大喊一声了YES，就连最后班妮特看她如看傻子一般的眼神在她眼里都变得和蔼了许多。
…………
果然。
只要加班有福利。
她也还是愿意当牛马的。
卡塔帕暗自腹诽，高兴得连在回教室的路上都忍不住蹦跶起来，甚至于持续到下午放学，她这股子热烈劲儿都还一直很高涨。
“我真服了，就她那种人，最多给你涨十个数顶天了，你就感天动地要给她卖命了吗？”
听卡塔帕叨叨了一整天的，关于今后要怎么在剧本杀社一展鸿鹄壮志的精彩发言后，露娜终究是忍不住要提醒一下这位脑子有时候会缺根筋儿的家伙，别人家顺口给她画个大饼，她就傻乎乎地凑上去送人头了。
但卡塔帕似乎并不在意这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在泼冷水的话，只是翻身坐上驾驶座，稳住车身后拍了拍自行车后座的位置问她：“别扫兴嘛，你就说，今天这个冰淇淋你是吃，还是不吃吧？”
因为涨工资的缘故，卡塔帕决定慷慨解囊，请她唯一的挚友露娜小姐，去小镇上特别火的一家甜品店吃冰淇淋。
那可是一家平均消费水平不算低的店，随便点一单都快够卡塔帕三天生活费的。
所以露娜有些顾虑，犹豫地看着对方道：“你真的确定吗？钱的影子还没瞧见呢就敢这么猖狂了？”
后者嗨了一声，安慰道：“那有什么，之前的钱我可都攒着呢，够咱俩消费了。”
见露娜还是盯着她很是无语的样子，卡塔帕只好道：“好吧，其实是我早就想请你吃点什么了，也不能每次出去都让你破费不是？”
“那我还不是想为你省点钱吗？”露娜为自己打抱不平道。
卡塔帕点点头顺承道：“对啊，所以今天才必须要由我来请客。”
“八美元一个的冰淇淋怎么了？”
“只要是你，露娜。”
她看着对方的眼睛郑重强调。
“那就是值得的。”
…………
最后露娜还是妥协地坐上了卡塔帕的后座。
两人一起有说有笑地朝着甜品店的方向驶去，碰巧途中也会路过市图书馆，故此卡塔帕趁着等红灯的间隙，小心思作祟的她仍旧下意识往梧桐树的方向瞥了一眼。
然后说不上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的，又看见了那辆如上次般安静摆放在那里的银白色跑车。
仿佛对方出现在这里是合理的，不出现在这里也是合理的。
不过她还是晃了下神，愣了大概两秒钟的时间，才驱使着目光在挡风玻璃上搜寻，随即理所应当的什么也没发现。
而之所以用理所应当这个词，那完全是因为经过三天的心理建设，她已经坦然地接受了这段联系石沉大海的事实。
她只是觉得有点可惜。
那日在将小企鹅送出去的时候，她应该为对方拍一张照的。
这样起码以后想起来了，还能翻出来看一看。
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
“喂！绿灯亮了！”
后半句的内容还没联想出来，卡塔帕就被后座的露娜一巴掌从惋惜中拍醒。
她急忙从其他车辆不断穿梭的夹缝中骤然收回视线，一边应着好，一边重新踩下踏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