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的冰箱冷光像探照灯。
凌星叼着冰水,撞见江燃背对门口,仰头吞下两粒白色药片。药瓶标签“赵氏制药”在冷光下反光。
“多管闲事。”江燃把药瓶塞进战术笔记,锁扣发出“咔哒”轻响。锁孔形状像扭曲的星芒。
凌星盯着他无名指上狰狞的疤,把微波炉里烫手的牛奶杯怼过去:“…喂。”
牛奶泼出半杯,烫红了两人手指。空气里弥漫着止痛药的苦和牛奶的腥甜。
凌晨两点十七分。
“星火”基地如同沉入深海巨兽的腹腔,死寂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轰鸣。中央空调系统不知疲倦地送出恒定的低温气流,吹拂在裸露的皮肤上,激起一层细小的战栗。走廊里只有安全出口指示灯那点幽绿的光,在墙壁上投下鬼魅般的影子,将一切拖拽进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胃袋空空如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拧出酸涩的汁液。高强度加训后的肌肉疲惫如同潮水退去,留下的却是更深的、如同被抽空般的虚浮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凌星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赤着脚,无声地滑过铺着冰凉瓷砖的走廊,足底感受着刺骨的寒意。目标明确——厨房冰箱里那能暂时麻痹神经的冰水。
他推开虚掩的厨房门。
冰箱运行的嗡鸣比走廊里清晰了些许,像深海巨兽沉睡的鼾声。他没开灯,黑暗中,只有冰箱门缝里透出的、幽幽的冰蓝色冷光,如同通往异次元的狭缝,照亮了门口一小片油腻的地砖和……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江燃背对着门口,站在冰箱前。
他穿着那身标志性的深灰色丝质睡衣,衣料在幽蓝冷光下流淌着水银般的光泽,勾勒出肩背挺直如松的轮廓。银白色的短发在冷光中如同凝结的霜晶。冰箱门敞开着,倾泻而出的冷光源将他笼罩其中,像一个被舞台追光灯锁定的、孤绝的剪影。
凌星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呼吸下意识地屏住,身体隐入门口更浓重的阴影里。狐狸眼微微眯起,带着一丝被惊扰的烦躁和本能的好奇。这神经病大半夜不睡觉,也来偷吃?布丁不是早没收了吗?
然后,他看到了。
江燃的左手抬起,那只骨节分明、在冷光下显得异常苍白的手,伸向了冰箱冷藏室的深处。不是去拿布丁,也不是去拿水。他的手指精准地掠过码放整齐的希腊酸奶和低脂鸡胸肉,探向最顶层、最靠里的角落——那个曾经摆放着草莓布丁玻璃罐的位置旁边。
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不起眼的、深棕色的小塑料药瓶。
药瓶被拿了出来,在冰箱幽蓝的冷光下,瓶身上的标签清晰可见。
标签是素净的白色,印着规整的黑色宋体字:
双氯芬酸钠缓释片
适应症:中度至重度疼痛
生产企业:赵氏制药有限公司
标签下方,是赵氏制药那枚熟悉的、由变体“Z”字母和药丸图案组成的深蓝色LOGO,在冷光下反射着一点幽微的光。
江燃拧开药瓶的白色塑料盖。动作很稳,没有一丝颤抖。瓶口倾斜,两粒白色的、扁圆形的药片落入他摊开的掌心。药片在冰箱冷光下,白得有些刺眼,像两粒微型的、不详的月亮。
他没有丝毫犹豫,仰起头,脖颈拉出一条冷硬而脆弱的弧线,喉结在薄薄的皮肤下清晰地滚动了一下。掌心贴近唇边,那两粒白色药片被无声地送入口中。
他甚至没有用水送服。就那样干咽了下去。
喉结再次滚动,动作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近乎麻木的艰难。吞咽时,颈侧和下颌的线条瞬间绷紧,咬肌微微鼓起,仿佛在对抗某种无形的阻力。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只有药片滑过干涩咽喉时,那极其细微的、几乎被冰箱嗡鸣掩盖的摩擦声。
做完这一切,他缓缓垂下手臂,将药瓶盖拧紧。那只握着药瓶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起刺目的青白色,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在冷光下如同冰封的河网般凸起。无名指根那道狰狞的疤痕,在苍白的皮肤和绷紧的肌腱映衬下,显得更加扭曲、深刻,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诅咒。
就在他准备将药瓶放回原处时——
“咳。”
一声压抑不住、带着点干涩的轻咳,突兀地从门口阴影里响起。
江燃的动作瞬间僵住!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只握着药瓶、指节发白的手猛地收紧!药瓶坚硬的塑料外壳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轻响!他挺直的背脊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像一张骤然拉满的弓!
他没有立刻回头。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只有冰箱的冷气无声地流淌,带着药物特有的、微苦的气息。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身。
冰箱幽蓝的冷光源从侧面打来,将他一半的脸庞照亮,另一半则隐没在浓重的阴影里。银边眼镜的镜片在冷光下反射出两片锐利、冰冷、拒人千里的光斑,完全遮蔽了其后那双冰灰色的眼眸。薄唇抿成一条毫无弧度的直线,下颌线绷紧如刀。
他的目光,穿透镜片的反光,如同两道无形的探针,精准地钉在了门口阴影中凌星那张带着一丝不自然、几分探究的脸上。
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以下。冰箱的冷气仿佛化作了实质的冰针,扎在皮肤上。
江燃的嘴唇微动,声音不高,平稳得像冰层下缓慢流动的寒水,却带着一种被侵入领域后的、极其锋利的警告和拒斥:
“多管闲事。”
话音落下的瞬间,江燃那只紧握着药瓶、指节发白的手,猛地动了起来!
他没有将药瓶放回冰箱,而是以一种近乎粗暴的速度和力度,狠狠地将那个深棕色的小塑料瓶,塞进了他另一只手中握着的——那本厚重的、皮质封面已经磨损出使用痕迹的战术笔记里!
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深棕色的药瓶瞬间消失在翻开的、写满密密麻麻战术符号和数据的内页深处,像被一张巨口吞噬。紧接着,江燃的双手猛地合拢笔记本!
“啪!”
厚重的皮质封面拍合在一起,发出一声沉闷的脆响,在寂静的厨房里如同惊雷!
合上笔记本的瞬间,江燃的手指没有松开,反而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了笔记本的边缘!他迅速地将笔记本翻转过来,让带有金属锁扣的那一面朝上。
那是一个嵌在笔记本侧边、造型奇特的金属锁扣。锁身是哑光的黑色合金,线条冷硬。而锁孔……
凌星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不是常见的圆形或十字锁孔!而是一个极其特殊、极其复杂的形状!
它由中心一个微小的圆点向外辐射,延伸出八道极其锐利、如同刀锋般的尖芒!这些尖芒长短不一,以一种看似混乱却又蕴含着某种奇异规律的角度排列组合,构成一个充满攻击性和神秘感的、扭曲的星芒图案!每一道尖芒的末端都锋利得仿佛能刺破视线!整个锁孔在冰箱幽蓝的冷光下,反射着一点森然的、如同毒蛇獠牙般的寒光!
江燃的手指精准地按在锁扣的某个隐秘卡榫上。
“咔哒!”
一声清脆、短促、带着绝对终结意味的金属咬合声响起!
那个狰狞的、星芒状的锁孔,被彻底锁死!
做完这一切,江燃才像完成了某种至关重要的仪式,紧绷的身体线条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但那股冰冷的、生人勿近的气息却更加浓重。他将那本锁住的、藏着止痛药秘密的战术笔记紧紧抱在胸前,如同守护着最后的壁垒。镜片后的目光,隔着冰冷的蓝光和浓重的阴影,再次落在凌星脸上,带着无声的驱逐和警告。
他没有再看冰箱一眼,也没有再看凌星一眼。抱着那本如同盾牌般的笔记,迈开脚步,径直朝着门口走来。每一步都稳定、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仿佛要踏碎所有窥探的目光。
凌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身体紧贴着冰冷的门框,为他让开了一条狭窄的通道。
江燃的身影擦着他,走了过去。深灰色丝质睡衣的衣角掠过凌星裸露的小臂,带来一丝冰凉的触感,还有……一丝极其微弱、却顽固地萦绕在空气中的、属于止痛药片的微苦气息。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响起,渐渐远去,最终被厚重的房门隔绝。
厨房里,只剩下凌星一个人,站在冰箱倾泻而出的幽蓝冷光里,被浓重的黑暗和那股微苦的药味包围。他嘴里叼着的冰水早已忘了喝,瓶身凝结的水珠顺着他微张的唇角滑落,带来一阵冰凉的湿意。
他的目光,还死死地钉在刚才江燃站立的地方,钉在冰箱顶层那个空荡荡的角落。眼前反复闪过的,是江仰头干咽药片时绷紧的脖颈线条,是他指关节攥得发白的样子,是他无名指上那道扭曲的疤痕,还有……那个被瞬间锁死的、如同恶魔之眼的星芒锁孔。
“操……” 一声低哑的、带着复杂情绪的咒骂,从凌星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他烦躁地抓了抓额前凌乱的红发,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感堵在胸口,比胃里的饥饿感更让人抓狂。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该死的冰箱。目光扫过料理台,落在了角落里那台崭新的微波炉上。
一个念头,带着点报复性的、恶作剧的,又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别扭情绪,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
微波炉发出沉闷的“嗡嗡”运转声,里面一点橙黄色的暖光透过玻璃门透出来,在冰冷的厨房里显得格外突兀。凌星抱臂靠在料理台边,赤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脚尖无意识地蹭着地面。他盯着微波炉里那杯正在匀速旋转的纯牛奶,看着乳白色的液体表面渐渐泛起细小的涟漪,最后形成翻滚的泡沫。
“叮!”
加热结束的提示音清脆地响起。
凌星拉开微波炉门,一股浓郁、带着腥甜气息的奶香瞬间扑面而来,强势地冲散了空气中残留的那丝若有若无的药味。他皱了皱眉,似乎不太适应这过于“温顺”的味道。伸手去拿那杯牛奶——好烫!
指尖被灼热的陶瓷杯壁烫得猛地一缩!
“嘶!” 他倒抽一口冷气,看着自己瞬间泛红的指尖,眼底的烦躁更盛。他胡乱地扯过旁边挂着的、一块印着小熊图案的厨房擦手布(显然是唐飞买的),厚厚地裹在杯子上,勉强隔绝了大部分热量。
他端着这杯滚烫的、散发着浓郁奶香的“武器”,赤着脚,再次滑过寂静的走廊。这一次,他的目标不再是厨房,而是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深灰色的房门。
门缝底下没有一丝光线透出,里面一片死寂。
凌星在门口停下。心脏在胸腔里莫名其妙地擂起了鼓,比刚才撞破秘密时跳得还快。他低头看着手里那杯烫得隔着毛巾都感觉到的牛奶,又抬头看了看眼前这扇紧闭的、象征着绝对冰冷和拒绝的门。一种强烈的荒谬感和一种“老子到底在干什么”的自我唾弃感涌上心头。
妈的!给那个神经病送牛奶?他是不是被那堆臭袜子熏傻了?
但脚步像被钉住了。眼前又闪过冰箱冷光下,江燃干咽药片时绷紧的下颌线,和他指关节攥得发白的画面。
“操……” 他又低骂了一声,像是给自己壮胆,又像是最后的挣扎。他不再犹豫,抬起裹着纱布的右手(纱布边缘又渗出了点点鲜红),用还算完好的手肘,对着那扇深灰色的门板,不轻不重地、带着点粗鲁的意味,怼了两下。
“咚。咚。”
敲门声在死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沉闷。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死寂一片。
凌星等了两秒,耐心告罄。他拧起眉头,狐狸眼里闪过一丝不耐和破罐子破摔的狠劲。他不再敲门,直接伸出手,握住了冰凉的金属门把手,试探性地向下一压——
“咔哒。”
门居然没锁!被他轻易地拧开了!
凌星一愣,随即心头那股无名火更旺了。门都不锁?这神经病是对自己的“威严”有多自信?还是笃定没人敢进他的“禁地”?
他不再客气,手臂用力,猛地将房门推开一道足够他通过的缝隙!
房间内一片漆黑,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只有书桌的方向,亮着一盏光线被刻意调得很低的台灯。昏黄、微弱的光晕,如同风中的残烛,勉强照亮了书桌一小片区域。
江燃正坐在书桌前。
他没有睡。依旧穿着那身深灰色丝质睡衣,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不会疲倦的雕塑。银边眼镜架在鼻梁上,镜片反射着台灯微弱的光。他面前摊着那本厚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