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闷热，油烟味浓郁。一群人围坐在长桌旁，心事重重地吃午饭。
洪家的伙食总体上不错，荤素搭配，馒头管饱。但是大部分人都味同嚼蜡，每一个咀嚼，每一次吞咽，都是对这顿美食的无声嘲讽。
“刘大盯得太紧，我们没机会和村民说上话。”刘强军把几块蘸满汤汁的五花肉夹在馒头里，一口咬掉一大半。
“我们这边倒还好，后院的大部分房间都没问题。”高媛媛夹了一筷子蔬菜放进碗里，“只是有两间上了锁，许嬷嬷也让我们不该问的别问，回头我们晚上翻窗去看看。”
“东西厢房也没问题，洪大夫妻在东厢房看书绣花，感情很好。但是洪三不在家，不知道去哪里了。”阮云岫咬着筷子，回忆上午的事情，“堂屋的牌位我也都看了，其中有一个叫‘洪金锁’的灵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洪家小孙女叫银锁。”
“金锁，银锁。”殷禾春正好咽下一口饭，开口分析，“应该是双胞胎。”
“嗯，可能没死多久，牌位还比较新。”阮云岫在红烧肉里挑挑拣拣，找到一块瘦肉，“洪二感觉快不行了，刘管家端出来的盆里好像有血丝。”
“洪三在这个节骨眼上结婚，应该是有点冲喜的意思在里面。”高媛媛扶了扶眼镜，“只是人命天收，哪里是一场喜事能救回来的。”
“你那边怎么样？”殷禾春看向正在埋头数米的郁羲。
“没发现什么异常。”郁羲很快反应过来对方在跟他说话，“只是我们房间门口的食槽里有新鲜草料，但是洪家的牛又是养在茅厕旁边，所以我猜他们应该还养了其他东西，比如马。洪二有可能骑马出门了。”
“骑马出门，说明路程很远。”高媛媛提出新的疑惑，“新婚在即，新郎官跑那么远做什么？明天接亲赶得上吗？”
“谁知道呢。”阮云岫盛了一碗汤，抿了一口脸色难看，“希望去镇上的人能带点线索回来。”
“哼。”殷禾春轻轻哼了一声，面露嘲讽，“希望不大。”
跟着刘二去镇上的是大柱、贾旭和老爷子。后面二人果然不负众望，一问三不知。
“我们基本上都在走路，腿都快断了。”贾旭舒缓着小腿肌肉，“中午在镇上吃饭的时候，有几个人来跟刘二说话，也只是简单地问问洪家喜事的情况，其他什么都没说。”
老爷子累得气喘吁吁，连饭都吃不下，只是一个劲儿喝水。
“白天一无所获，晚上肯定要出来了。”殷禾春很快吃完晚饭，思考了一会儿开始分配任务，“女生那边负责后院两间上锁的屋子以及堂屋和库房，我、刘哥还有郁羲去村里，贾旭和老爷子去看看东西厢房。”
话音刚落，就有几个人瑟瑟发抖，欲言又止。
“算了，她们几个胆子太小，回头被发现反而得不偿失。”阮云岫瞥了一眼旁边几人，“我和媛媛先查后院，有时间再去库房。”
“你们自己协调。”殷禾春对女生算得上宽容，但是对某些男生却是夹枪带棒，“你也胆子太小，不敢出门？”
贾旭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手足无措地寻求郁羲和老爷子的帮助，只是俩人都没开口。
“不就是半夜出门吗？我怎么不敢！”
在大话放出后不久，圆月就高高挂起，像一盏明灯。
郁羲从房里溜出来时还以为天亮了。他从小在城市长大，对于夜晚的印象一直都是一片漆黑下各色灯光不要钱似的亮着，所以第一次看到仅凭月光就能照亮整片大地时，是有点震惊的。
“计划有变，你去中院看看，手脚轻一点。”殷禾春似乎对副本的环境习以为常，以前辈的姿态手指着郁羲。
“好。”被不礼貌指着的年轻人好脾气地顺从。
“刘哥搭把手，我们翻墙去村里看看。”殷禾春面对五大三粗的纹身男又是另一种姿态。
“一定要从茅房那爬吗？”刘强军嫌弃地扇了扇萦绕在鼻尖的屎尿恶臭。
“这边比较偏僻，而且围墙比较矮。”殷禾春也觉得恶心，但实在找不到其他合适的地方了，“分头行动，但是都记住了，找到线索只能我们几个分享，明天我们带着线索再和女的那边交换。”
刘强军点点头，郁羲没拒绝也没同意。
“你要是想说，只能说你自己发现的那部分，我不拦着你。”殷禾春警告似的盯着后者，“但我奉劝你最好不要，你觉得他们那群想要坐享其成的家伙会感激你？”
郁羲点点头，表示明白，注视着一胖一瘦两道背影离去，才猫下腰，轻手轻脚地穿过矮矮的垂花门，脚尖一转，踏上了右边的抄手游廊。
“……”
短暂的沉默之后，郁羲毫不犹豫地伸出一根手指，上下左右各点一通，才控制着双脚重新踏上左边的游廊。
根据女生的线索，西边游廊连接着刘管家住的西耳房。郁羲揉了揉眼睛，似乎看到纸糊的窗户上有淡淡的光晕，只是分不清到底是点了蜡烛，还是月亮的光芒。
他叹了口气，不再折腾自己的眼睛，重心下移，几乎是半蹲着贴地挪动。
从外面看，西厢房像是一潭死水，没有光亮，也没有声响。每走一步，郁羲都将耳朵贴在墙壁上，试图听到洪三睡觉的鼾声或者呼吸声。
但是他并没有听见任何动静，也就是说洪三依旧没回来。郁羲一边想着，一边蹑手蹑脚路过西耳房，分辨出两道不同频率的呼吸声，正要舒一口气。
就听见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他一口气卡在喉咙里，立刻捂住口鼻，跳下台阶，趴在阴影处。
狗狗祟祟的入侵者抿紧嘴唇，清楚地听见心脏在胸腔里跳动的声音，与原住民止不住的咳嗽声逐渐重合。
郁羲尽力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咳嗽声持续了好几分钟，才渐渐平息下来。
树枝沙沙，伴着远处的蛙叫声，再次成为黑夜的主人。
一片乌云笼罩，将皎洁月光掩藏，一丝丝微弱的光芒从黑暗囚笼的缝隙中透出，为夜幕增添了一丝神秘和期待。
“嘻嘻。”
稚嫩的童音在堂屋回荡。
一道瘦弱的身影缩成一团，躲在角落的花架后面。
死死咬住下嘴唇，隐隐的疼痛刺激着浆糊般的大脑。粘稠的液体与奔腾的血液狭路相逢，身体的温度在双方对峙下一点一点流失。
手脚，四肢，躯干，内脏。作为主人的郁羲能明显感受到它们依次脱离了自己的控制，但他已经没有力量去抢夺身体的主动权，所剩无几的资源都被调动在耳朵上，有东西疯狂刺激着脆弱的听觉神经。
“嘻嘻。”
郁羲情不自禁地瞪大双眼，只感觉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在迅速崩塌，留下一地废墟。
“咚咚咚咚咚！”
是什么东西撞击地面的声音。
“哒哒哒哒哒！”
是什么东西在跑动。
郁羲突然想起来小学同桌讲过的鬼故事。寂静的夜晚，空旷的马路，一个红衣小女孩在不远处拍皮球，待压住恐惧上前查看，却发现这个不断撞击地面发出“咚咚”声的皮球是一个扎着双马尾的脑袋。
“咚咚咚咚咚！”
皮球从高空落下，反弹，又落下，循环往复。
“嘻嘻！”
那个皮球脑袋在笑。
因为红衣小女孩根本没有头。
郁羲吞咽了一口口水，自我洗脑似的小声背诵常常临摹的《千字文》，尽力驱逐脑袋里吓人的想法，回忆自己坐在书桌前练字的场景和心境。
“天……天地玄黄……”
“咚咚咚咚咚！”
“宇宙洪荒……”
“哒哒哒哒哒！”
“日月盈昃……”
“咚咚咚咚咚！”
“辰宿列张……”
“嘻嘻！”
郁羲有点迟疑，但还是试探着说出下一句，“寒来暑往？”
“咚咚咚咚咚！”
“秋收冬藏？”
“哒哒哒哒哒！”
“闰余成岁？”
“咚咚咚咚咚！”
“律吕调阳。”
“嘻嘻！”
一来一回之间，郁羲的理智恢复得差不多了。他故意停下来，没接。
“嘻嘻！”
“……”
“嘻嘻！”
大概摸清了这个拍皮球小女孩出现的意义，郁羲也不再害怕，干脆坐在地上，捏着早已麻木的小腿。
5声“咚”，5声“哒”，5声“咚”，“嘻嘻”，5声“咚”，5声“哒”，5声“咚”，“嘻嘻”……
郁羲选择性地忽视比较像提示音的“嘻嘻”，着重考虑“咚”和“哒”两种不同的声音，搜肠刮肚几分钟后才半信半疑地在手心虚写下横和点的结合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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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斯密码，怎么解？
书到用时方恨少。郁羲第一次对这句话有这么深的感触。但是他是个惯会自我安慰的，很快就平复了思绪。
据他所知，摩斯密码要么是解字母，要么是解数字。26个字母的规律难记，10个数字的还不好编??不对，是推理。
“假设- - - - -是0，那么· - - - - 就是1，五个点就轮到了5，很好，可能是050。如果·····是0，那么- ····就是1，五个横就轮到了5，很好，可能是505。”
小机灵鬼扬起眉毛，心想这不是就把答案控制在二选一了嘛。心情非常愉悦的郁羲甚至挺直了腰板一路飘飘然回到倒座房。
当他躺回脏脏的被褥里时，左边两个位置还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