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还未彻亮,整个京城上空还凝固着浓云的时候,一道刺破长空的钟鸣响彻整个京城。
“咚——”
不给任何准备,便震醒所有还在睡梦中熟睡的。
安南49年九月,广安帝驾崩于光明阁,享年72岁,谥‘景’,庙号‘广安’,葬于皇陵,俆皇后诏三公典丧事,百官皆衣白,白帻不冠,闭城门、宫门。
在听到钟声的一瞬间,整个长公主府便忙碌起来,众人有条不紊的换上素衣,天边还蒙着一层浓雾的时候,马车已经从府中出发,朝着巍峨宫城逝去。
林修竹站在马车前,担忧的看着长公主,“公主可要我陪同入宫?”
长公主摇了摇头,容颜清冷,明明是自己的父皇驾崩,可却有一种骨子里的冷静,“现下只怕事宜颇多,驸马便不用入宫了。”
林修竹沉默片刻,看着一身玄衣的女子款款上了马车。
四下寂静的黑夜,倒是格外的静谧,除了时不时马匹嘶鸣,还有车辕滚动的声音,都是听闻消息赶往进宫的大臣。
林修竹静静站在原地,手里提着一个灯笼,微弱的光芒在黑夜里打出一抹光晕,男子静静看着马车彻底不见了踪影,一向温润的眉眼罕见的蒙上一层浓云。
山雨欲来啊......
光明阁前乌泱泱的跪了一群人,为首的是大皇子,还有从未露过面的四皇子,等其他的一些皇室子弟,众人皆是面露悲切,神色凝重。
长公主进来便看见这一场景,她默默找到自己的位置,跪在大皇子南武璟旁边,瞥见对方眼下一片青黑,想来好几夜没合眼了,“大皇兄可是彻夜未眠?”
大皇子南武璟睁开眼睛,满是红血丝,声音也是低哑的不成样子,“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父皇他怎么就突然......”
长公主神色平淡,只道:“生死有命,只要是人都会有这么一天,皇兄不必太过忧伤,”
大皇子南武璟一愣,突然觉得自己一向温柔体贴的皇妹有所不同,还没来得及发问,却听前殿传来开门声,一身着明黄色,绣有凤凰九天国朝凤服的典雅女子手里小心翼翼拖着一个密封的长盒,同样是素净的妆容,略显憔悴和苍白。
以三公为首的大臣们皆是跪地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诸位大臣免礼,陛下已经驾鹤西去,好在陛下身前早已嘱托本宫自己心中的继位人选,也免了国朝一阵动荡,诸位大臣皆可安心。”
许皇后伸手制止,而是举起手里一密封楠木长盒,也是众人齐齐关注的物件,众人只见皇后亲手开封,展开里面明黄色的绢布。
所有的大臣皆是朝最前方跪首的大皇子看去,如今京城最有势力的人就是大皇子,对方如今不仅占据了长子之位,而且三皇子不知怎么得罪了陛下被幽禁,想来这最后的位置应当......
就连大皇子南武璟也是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凝神呼吸,不错过任何一个字眼。
众人只见许皇后展开绢帛,面色似乎震动了一下,随即又平静下来,按照上面的自己开始大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先皇骤崩,归于五行,承皇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奉大行皇帝之遗命,属以伦序,入奉宗祧。谨于今时祗告天地,令......皇七子南思烛即皇帝位!”
众人皆觉一道雷电从空闪过。
“七皇子南思烛聪慧有礼,奋发砥砺,拥有逸群之才,敏而好学,深得朕心......”
越往后听,众人越觉得不对劲儿,这说的是七皇子吗?
怎么更像是三皇子啊!
大皇子南武璟更是惊到整个人说不出话,他猛地看向最下面也是一脸懵逼的七皇子,然后又是看向身后的文武百官,刚想起身说些什么。
身旁传来长公主淡淡的声音,却蕴含一种警告,“皇兄是觉得自己应该即位吗?”
大皇子南武璟先是震惊,对上女子平淡却看透一切的目光,心底一慌,下意识反驳道:“皇妹!不可胡说!”
长公主哦了一声,又反问道:“那皇兄是打算抗旨不尊?”
大皇子已经被饶了进去,又反驳道:“我绝无此意!”
长公主没有继续说话了。
可是大皇子南武璟早已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置疑的冲动,而身后也有疑问的大臣们见大皇子都沉默不语,他们也沉默了。
七皇子南思烛只觉得耳边一阵嗡鸣,他下意识看向一身单薄黑裙的长公主,正巧对上后者幽邃的凤眸,蕴含着一种警告和威压。
七皇子南思烛顿时就懂了什么,他起身刚想接过徐皇后手里的绢帛,众人只听身后传来兵甲相击的声音,还有密集的脚步声,整个庭院瞬间被不知被哪里冒出来的将士包围起来。
然后是一道年轻男子的怒吼声:“我看谁敢假传圣旨!”
众人皆是惊讶回头,只见一身穿斑驳银色盔甲的少年将军,手里握着一杆红枪,原本俊逸飞扬的面庞染上风霜,一双炯炯有神的星眸蕴含几分威压和再也挥之不去的阴霾。
众人看清来人皆是一惊,“安小将军!”
“原来你没有死啊!”
“这究竟是怎么一会儿事?”
大皇子南武璟又注意到安小将军身后的一个男子,惊声道:“四弟?你怎么会和安小将军在一起?”
走在安小将军身后一名身穿白色布衣的男子,衣服没有任何修饰,却衬托的他仿若世外高人,眉眼萧然淡漠,眼底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关怀,还有超脱俗世的超然,正是四皇子南墨染。
南墨染先朝大皇子稍作行礼,然后又朝长公主和七皇子打了个招呼,面容平淡,“大哥,长公主,七弟。”
长公主第一次眼底震动起来,她瞬间捏紧指骨,随即又放松,微微行礼,“原来是四弟啊,四弟不是一向志在农桑,醉心田园,平常重大庆典都不见你回来,怎么这次赶得这么及时。”
不待四皇子说话,安小将军却冷冷打断道:“长公主此话好生怪异!四皇子回来见先帝难不成还需要你的同意!”
长公主眼底闪过一抹深思,只是静静打量着对面两个人,心想只能到此为止了吗?
大皇子南武璟连忙上前几步,“安小将军?你不是跌落悬崖了吗?这到底是怎么一会事儿?”
安长黎躬身抱拳行礼,较之以往的肆意欢脱,整个人沉稳沉默不少,语气也低沉道:“此事可以后再解释,但是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大家知道!”
三公之一的荀首辅颤颤巍巍站起身,气短的声音响起,“小将军方才可是说着诏书有假,此话当真?若是信口雌黄,就是不尊先帝的大罪啊。”
“当真!”
安长黎微微扫去,众人只见殿前一直弓着身子的御前太监董铎迈着步子出来,从袖口袋里掏出一个新的布帛,展露在众人面前。
荀首辅连忙颤颤巍巍的接过,眯着眼睛辨认了许久,随即猛地看向一旁人淡如菊的四皇子南墨染,还有他身后凛然有素的将士们,一双不大的眼底瞬间闪过精光,心下了然了什么。
于是众人只见整个国朝资历最深的寻首辅已然朝四皇子跪下拜去,扬声道:“还请四皇子即位,匡扶朝政,安定天下啊!”
长公主面色大变,第一次不顾形象的厉声道:“荀远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是啊!”
“怎么会是四皇子呢?”
众人一时议论纷纷,大皇子南武璟则是面色沉了沉,已然对眼下的境况云里雾里。
寻首辅却将手里的诏书举起,朝众人道:“这上面的才是先皇的笔迹,还有笔锋里特带的习惯是常人模仿不了的!”
长公主声音冷冷道:“你的意思是我母后手里的是造假的诏书!”
荀远道摸着白胡子不说话了,别看他一副老派酸入书生的做派,可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人是个人精,不然也不会多年位居朝堂不倒。
一些心思活络的人扫视眼下的情况,顿时明白该如何战队,众人纷纷朝四皇子跪拜,齐声道:“拜见新帝!”
安长黎看向一旁的四皇子,后者微微抬眸,看向已然花容失色的皇后,恭敬道:“如今皇后可是唯一接触过假诏书的人,如此一来假造诏书的嫌疑颇大,还请跟随这些将士们回宫,容后调查!”
“什么!”徐皇后大惊,连忙解释道:“本宫怎么可能伪造诏书!这诏书一直就放在先帝龙榻之上,本宫也是第一次接触啊,就在方才我根本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徐皇后连忙握住长公主的手,就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鹂儿!鹂儿!你相信母后!”
长公主脑子里电光火石之间,忽然看向一旁自从拿出真诏书后就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御前太监,又一一扫视过死而复生的安小将军,还有突然冒出来的四皇子。
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突变的呢?
等等!
长公主忽然猛地看向董铎,一向幽静淡然的眸子像针一般锐利刺人,脑海里只冒出了一个名字:严弃尘!
董铎这个死太监之前是严弃尘的人!
从一开始自己说不定就落入了别人的圈套!
她深深的闭上了眼睛,叹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数年的重担,就在徐皇后被两个将士押送走前,长公主淡淡道:“诏书是我伪造的,母后也只是被我利用了,她事先也并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安长黎一挥手,两个将士又默默退去,他冷冷看向对面的女子,讥讽中掺杂着恨意,“原来长公主还会在乎自己的母后啊?”
“我以为你早就没有人性了!”
大皇子南武璟眉头微皱,走到长公主身边,到底是自己的皇妹,他不解道:“安小将军此言何意?”
“什么意思?”安长黎死死盯着长公主,“大皇子若真想知道,为什么不先问问你这个好皇妹她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一旁作壁上观的四皇子南墨染忽然咳嗽了一声,向诸位不解的大臣淡淡道:“新朝事务繁多,诸位大臣为先帝守灵辛苦了。”
这句话就是逐客令了。
虽然他们好奇其中内情,但是皇家水深,此刻还是先告退的好,大臣们纷纷告退,原本乌泱泱的庭院就剩下几个人了。
四皇子南墨染叹了一口气,看向长公主,“皇姐此事太过了,应当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长公主冷嗤一声,也不欲伪装,整个人多了几分睥睨傲然的气势,眯着眼睛冷冷道:“南墨染你给我闭嘴!你现在作为最大的赢家自然可以高高在上的指责我!成王败寇,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但是别以为你自己有多高尚,端的一派风轻云淡,人淡如菊的样子,最后还不是自己坐上了这个位置,想必在大哥和三弟争的你死我活的时候,你也没少看笑话!整个京城的形式也在你的监视下!”
南墨染一顿,摇头道:“是,我是没有资格指责皇姐,可我不过是顺势而为,又怎会为了一个位置残害无辜女子,甚至欺骗老弱,皇姐你做这些的时候当真没有一丝丝后悔吗?”
“后悔!?”
长公主眼底动摇了几分,随即染上一层阴翳,清幽的声音也尖锐不少,“后悔有用吗!?”
“你现在自可以打着阳谋的旗号,尽情鄙视我阴险毒辣,可你一旦坐上那个位置,又怎会不知帝王一怒,流血漂橹,将来因你而死的人可多着去了,区区两条人命而已,你以为我会放在眼底吗?”
“南鹂!”
一道怒喝响起,安长黎浑身愤怒到颤抖,一把抽出腰间的配剑,直指向对面肆意大笑的长公主,咬牙切齿道:“你谋害我姐姐在先,欺骗我祖母在后,今日我必将你斩杀于剑下,以告亡者之灵!”
长公主嘴角一扯,不进反退,直接将自己纤细的脖子抵在剑锋上,“安小将军戍守边境多年,想来杀的人也不少,这下手定然是极快的,你动手啊!我绝不躲!”
安长黎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心头怒火和憎恨已经要吞噬他的理智,就在动手之际胳膊忽然被人握住,他猛地看去,对上四皇子的眸子,脑子一瞬间清醒了。
四皇子南墨染微微摇头,“别忘了你和我的约定。”
国朝皇室子女下葬,皆是要在一个皇陵,若是一国公主身上有半点伤痕,届时后世的史书会如何书写,皇室的耻辱就瞒不住了。
四皇子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长公主,淡淡道:“皇姐放心,此药见效极快,且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