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燃尽，外面起了风，好像要下雨。

礼堂里的人几乎已经走光了，隔壁体育场传来隐隐约约的人声鼎沸和音乐喧嚣。

顾青一个人席地坐在礼堂右侧的走廊，靠着墙壁，愣愣透过窗户看向外面。

窗户开了一条缝，外面是花丛，顾青不知道那是什么花，可是今日时节，花朵尽数已谢，凄凉萧瑟，再无人眷顾。

裤兜里的手机一直嗡嗡震，突兀的声音在空寂的礼堂响个不停。顾青神色木然地掏出手机，打开一看，是唐一哲的微信轰炸，中间完全略过，顾青直接划到最后一条：“老大？？人呢人呢？？？晚会早开始了！！！7排3座儿，刘钊给你占好了。”

神色平静地把手机收回兜里，顾青扶着墙慢慢站起来，一个动作保持太长时间，脚下麻的厉害。顾青扶着墙静待了片刻，左右转了转脚腕，转身走到外面。

初夏的夜晚不凉不热，清风摇曳着树枝花叶，校园亮起的灯火在密林里影影绰绰。

顾青只觉月色孤冷，长街寂寂。

顾青慢慢地走进体育馆内部，走过大堂再穿过一条走廊，就能看到阶梯状的排排向下延伸的座位和布置的灯光璀璨的舞台。整个场馆从顾青这个角度看去，像一个凹陷进地心的陀螺。

顾青站在阶梯边上没有动。

一个带着白色鸭舌帽的志愿者学生从黑暗中走到顾青跟前，压低声音问：“同学，几年级的？演出开始蛮久了，要不要我帮你找位置？”

顾青怔怔地望着舞台中央，没有说话。

志愿者学生略微尴尬地顿了顿，睁大眼睛望去却只看见对方隐在黑暗中凌厉的下颚线和藏在阴影中深邃的眼窝。这时漆黑的舞台骤然亮起，旁边几个低年级的女孩突然兴奋地叫嚷起来：“是苏云离！苏学长！！毕业的那个！！是苏云离要作为优秀学生代表讲话了耶！”

“快快，手机，手机，我要拍照！！”

“真的往死帅！！！我的仙侠清冷神君男一号代餐脸！！！！！”

顾青双手插着兜，心不在焉地听着旁边唧唧喳喳的骚动，面无表情地望向舞台中央的那个人。

身材挺拔修长，面容清俊，宛如雪后松竹。

顾青沉默地沉浸在舞台光晕里的人身上，连身边问询的志愿者学生的话都没回应。苏云离对他的致命吸引力就在这里，平日里，他寒冰拢身，如绵延千里不近人情的冰凌利刃，可是万众瞩目下，他又化身成一个漂亮乖巧的翩然少年，温润如玉。他让顾青奋不顾身，让顾青爱而不得，让顾青无法断舍离，任凭内心如何龇牙咧嘴，抓心挠肺，他也不会眷顾半个眼神，他不让顾青内心存在片刻安宁，最后的最后，就是不让顾青好过。

这样的人，不愁没人追，也不缺有人爱，自己又算什么呢，一个穷追不舍又徒遭人嫌弃的笑话。

顾青在黑暗中笑了。

**

毕业晚会后，是6班最后一次集体聚餐，地点定在离学校不远的一家海鲜酒楼。大家迫不及待要飞向崭新的山海，眼眶却在即将离别的气氛里轻易被惹红。

顾青最后是被唐一哲以“绝交”要挟，软磨硬施拉着去的，被推着进了包间，顾青高挑的身影在一阵男女生欢呼迎接的喧闹中，微微朝大家欠了欠身子，便一言不发地坐在了门口的位置，闷头打开一罐啤酒。

乔涵神色淡淡不辨喜怒，轻飘飘瞥了一眼坐在门口的人，然后调转视线，落在苏云离那里。

一反常态，苏云离今天亲和了不少，甚至话都比平时多了，很多女生红着脸大着胆子上来找他搭话，他都温和回应，男同学叫嚷着上来敬酒，他也都全数奉陪，一杯接着一杯灌到胃里。脸上分明有着浅浅的笑意，但眼里没有半分温度，如余烬冷寂。

乔涵捏紧了手里的杯子，脸绷得死紧。

**

饭局进行到后半段，大家都喝多了。

男生女生歪倒横斜，眼神迷离，身形不稳。大大小小的酒瓶摆满了桌子和地面。

有的两三三两两窝在角落，抱头痛哭，有的已经脚步虚浮离了座位，被搀扶着到卫生间大吐特吐。整个包厢弥漫着呛人的酒气。

顾青闷着头一杯接一杯，不知不觉间，喝的也有些上头，神情略微混沌，脑子像塞了棉花。

刘钊和唐一哲搂着肩膀左摇右晃，一边拿筷子敲着碗一边扯着嗓子唱《小小少年》，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李默然五迷三道地趴在桌子低，刑侦犬一样，嚷嚷着要找纸巾擦眼泪，班长李北的眼镜已经不知道丢到了哪里，此刻踉踉跄跄地扶着桌沿慢慢往下蹲，朝桌子低的刘默然嚷嚷：“哥们儿，你慢点，我来了，我帮你一起找......”

顾青拧拧眉心，被这伙耍酒疯的折腾的闹心，心里的烦闷混着酒精直冲脑门，站起来抓起桌上的烟盒，走出包厢透气。

推开餐馆的后门，晚上的夏风没有白天闷热，带着一股酸涩又清爽的味道，像冷调的绿意，广阔的空间缓解了顾青紧绷又混沌的神经。

打着火机，顾青拢着火苗点烟，不经意抬头一瞥，就在朦胧夜色里看到一对“耳鬓厮磨”的野鸳鸯。

说耳鬓厮磨可能也不太恰当，顾青醉意上头，夜色晦暗，看的不是很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绝对是一男一女两个人，两人距离很近。可这也没什么分别，无非就是男女间那点儿事儿。

烟头的猩红一明一灭，被打扰的小情侣应该也被惊动到了，顾青无意冒犯两人的“好事”，打火机收进衣兜，别过眼漫不经心开口：“你们继续，我换地儿。”

黑暗浓的像深邃的黑潭，谁都看不清谁的脸。

“顾青——？”鸳鸯“女一号”开口了，声音不高不低，离的不远。

这一声，柔情温软如春水荡漾，顾青听出她是谁了。

夏夜轻柔的风突然变得刺骨寒冰，透过夜的幽暗，顾青眯着眼睛看向对面。

乔涵穿着单薄，双臂正攀着男生的脖子，夜过于黑暗，黑云压城，隔着距离，暗影绰绰看不清晰，她大着胆子没有把胳膊放下。

男生站着不动，一只手正握着乔涵细细的手腕，没有别的动作。

他穿着与夜色相融的纯黑半袖，宽松的领口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尖瘦的下巴透着孤绝冰冷。夜色浓浓，只能勉强看的清轮廓，可眼前的这个人，化成灰飘成烟，顾青都不会认错。

这个人，早些时候，在礼堂里毫不留情地拒绝了自己。

灼热的烟灰被风一吹，刮在顾青的手臂上，，可他丝毫不觉得烫。

因为他的心钝痛的厉害，也冷的厉害。

“你就当没看见吧。”乔涵的声音淡淡传来。

顾青张了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手里的烟被捏的变形扭曲到不成样子，手上用力的青筋必现。

“我和阿云在这里谈些事情。”乔涵一改往日的娴静纯良，一字领的衣服露出半个肩膀，在夜色下白的发光，斜睨着顾青下逐客令。

鸳鸯男一号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维持单手圈乔涵手腕的姿势不变，不紧不慢将其从自己的脖子上拽了下来。

乔涵神色阴沉地盯着苏云离。

“如果你还有别的要说的，那我们换个地方。”话是对身边乔涵说的，嗓音淡然，不辨喜怒。

顾青将捏的不成样子的烟头衔在嘴里抽了一口，仰起头对着夜空慢慢呼，弥漫的烟雾遮不住他幽暗冰冷的眼神，对着夜色里模糊的两个身影，顾青终于能正常开口：“郎情妾意，恭喜恭喜。”

说完这句话，不再看向对面，指头一翻弹开烟头，头也不回地离开：“地方不用换，我走。”。

顾青以前总觉得自己是个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大将军，挥舞着宝剑在奔向意中人的情路上可谓披荆斩棘，威风凛凛。

卑微到尘埃里，再去开出花儿来的爱情，顾青从来不屑。

爱情低微到尘埃里的时候，就他妈已经枯萎了，如何再开枝散叶，开得出花。还能开花儿的人，绝对不是凡人，顾青没那境界，也不当那个被“埋进”土里的人。

也许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般的英勇无敌，爱情里，让一个人瞬间溃不成军可真容易啊。

滚他妈的情情爱爱，煞笔才碰这种糟践人的玩意儿。

所有的情，注定全部在今夜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