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前不久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除去的反叛头目，一个跟自己止于暧昧的前上司，一个跪在眼前祈求自己垂怜的神明仆人……
都拥有着同一张精雕细琢的面孔。
缩手只是一瞬间的反射，当白棘意识到眼前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禁锢自己欺骗自己的男人正毫无反抗地跪在自己面前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卑劣。
他挑唇一笑，指尖捏住了男人扬起的下巴，仔细端详。
的确是，一张属于美人的脸，银色的眼眸低垂，神情是从未见过的谦卑与驯顺。
白棘反手给了他一巴掌。
符岚偏过脸，白皙的脸颊上落下一片薄红。
不痛，在白棘看来是折辱，但是对他来说……符岚正过脸，用带着指印的脸颊碰触他的掌心。
—如果祂愿意……
—神明，大人。
白棘掌心的触感冰凉柔软，他蜷缩了下指尖，反倒像温柔的抚摸。
符岚眼眸低垂，满身写着恭顺，犯上的心思却蠢蠢欲动。
白棘眼底沉淀着郁色，冷冷收回了手，落在脸颊上的目光同步收回。
比起深究此人究竟是异化物场域的NPC，还是符岚本人，不如关心究竟如何从这个神殿出去。
既然对方现在是他的仆人，那么对他坦诚理所应当。
“这是什么地方，你有没有见过其他人？”
符岚还半跪在地上，眉眼低垂：“这里是您的神殿。至于人类，人类是不能进入神殿的，这里是您的住所，脆弱的生物不允许入内。”
靠近我，好像会失去生命。
白棘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件事，但是看符岚还活蹦乱跳的，就是不知道这个界限是什么了。
“神殿里那些神像，安置在什么地方？”
符岚似乎有些诧异，转而了然低笑。
-白纸一样的……
一闪而过的心声，白棘没太听清楚，他狐疑地飘过来一眼，然而眼前的人还是一副逆来顺受、听凭差遣的模样，一动不动。
“您现在要去看望它们吗？”
白棘在考虑，离开这个地方，究竟是随机刷新到一个新的房间，还是会顺利地被带往天使那间屋子。
还没等他思考出结果，符岚先一步开口：“塑像是处罚罪人的方式，只有净化池水，才能洗清罪孽。”
就像是一个特别的解释。
白棘确实不知道那些天使雕塑的作用。
他知道我没有记忆。
白棘凝视他两秒，如有所指：“那究竟是什么样的罪责，足以判处终身监禁？”
符岚目光垂落在他的袍角，看不出神色，吐字清晰，敲击在白棘耳畔。
他说：“弑神。”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符岚直视他的双眼，轻轻露出一个笑：“您怕吗？”
怕什么……
白棘心神一震，他还想说些什么，但是一阵强烈的时空波动侵袭而来，符岚那抹饱含深意的笑还未经细品，就与此地的空间一同化为飘飞的碎片。
像骤然开裂的老照片。
眼前的一切一瞬间远去，白棘感到熟悉的天旋地转，他在朦胧的微光里睁开眼，头顶的天光倾斜而下，让他突然受光的眼睛有些湿润。
苏雅安正以一个熟悉的姿态站在床下，仰视刚清醒的白棘：“这位【荆棘】大人，能不能解释一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教皇是死是活？”
又是这样。
他坐起身，熟悉的绿皮高低床映入眼底。
几个人用迷茫的眼神看他，他们又失去了所有记忆，以为自己是初次到来。
白棘还有些心悸，他一头雾水，对那个搞出一切又消失不见的人生出几分不满。
正想着，一直安静的第六张床突然发出一阵沉重的闷响。
白棘望过去，就见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推开了滑盖，长发似乎被质量差劲的底板勾了一下，他发出一声轻嘶，手指捋过打结的长发，这才缓慢坐了起来。
符岚环视四周，唇角挑起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哟，都在呢？”
是教皇。
白棘一眼判断出他的身份。
符岚说完这一句，银白的瞳孔已然锁定了怔愣住的白棘，语气十分温和：“小白，不认识我了吗？”
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白棘凭空生出一种被野兽叼住后脖颈的战栗感。
“扇我一巴掌，爽了吗？”
空气似乎肉眼可见的停滞了几秒。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魔音入耳，让白棘定在原地。
他们之间甚至隔着几个不明真相的使者，但是他被那道目光捕获，其他的一切都变成虚化的背景符号。
原来刚才的一切都不是幻觉，不管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历史，与自己交互的那个人无疑是教皇本人。
是他，跪在自己面前……？
符岚，他究竟在想什么？
符岚专注地看他，目光带着灼人的温度。
然而，被当成背景符号的人拒绝成为它们play中的一环，苏雅安抱臂发出一声冷笑：“两位，感情挺好啊？伤筋动骨、大动干戈的只有我们这些NPC是吧？”
梁越年震惊地注视着符岚的脸，他说S001为什么甘愿去做教皇的走狗，搞半天居然是自己人，就是不知道这位是S001的哥哥还是弟弟。
倒是没想到，最后兄弟反目了。
看这个病娇的眼神，白棘不会是成了这对兄弟争抢的筹码了吧？
他的目光变来变去，宛然吃瓜第一线。
关颂默默降低存在感，甚至往鹤升月背后缩了缩。
符岚一说话，俩人直接成了聚焦中心。
白棘有些无言，这一圈敌意冷飕飕的，不仅扎中教皇，更扎中无辜受累的他。
“我不是……”白棘徒劳地辩解，明明是人命关天的事，这个男人就是有本事把他搞得百口莫辩。
符岚笑意下沉：“不是什么？是没打爽吗？要不要再来几下？”
真的……和郁扶桑当时逗他的语气一模一样。
他。
白棘说不出话。
苏雅安喷火的眼睛锁定罪魁祸首：“这位尊敬的教皇阁下，这个异化物场域如果是您和【荆棘】搞出来的情*趣，麻烦您不要牵扯无辜人群。”
符岚居高临下地瞟她一眼，并不回答，又把视线落回白棘身上。
白棘被烫了一下，移开了目光。
符岚对着他笑的时候，唇色鲜艳夺人，总是勾着他的余光。
“小白，这是我们的情*趣吗？”符岚慢条斯理地把问题抛给另一个当事人。
白棘：……
白棘不想配合出演狗血大剧，默不作声下了床，拒绝和神经病共享同一个海拔的空气。
气氛凝滞住了。
符岚叹了口气，轻声道：“小白，如果我说，我能解答你所有的疑惑，你愿不愿意跟我单独谈谈？”
很温柔的语气，看不出要发疯的迹象。
白棘定睛注视他几秒，最后不知道是求知欲还是其他什么一闪而过的动容占据了上风，妥协道：“郁扶桑，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符岚没做反驳，似乎默认了这个名字的从属。
苏雅安有些不耐烦，出于一种微妙的预感，她对这个异化物的感觉很不好，迫切地想要出去。但是目前来看，如果白棘不愿意跟他单独谈谈，符岚不会提供给他们任何信息。
该死的狗情侣。
与苏雅安的焦躁形成鲜明对比，一旁的梁越年双目放光，如果白棘能听到他的心声，一定是满屏替身、兄弟和口口。
脚步声远去，被门外的白光吞噬。
白棘斜倚在墙上，目光终于肯落在符岚的身上，他没有开口，等着符岚所谓的一切解释。
符岚身为郁扶桑的时候，谋划良多，从不解释，看似温柔贴心的大佬皮下，是一颗傲慢冰冷的心；而他作为高高在上的“神明”和“教皇”，对普通人类端着一张温柔圣洁的假面，对白棘百般戏弄，随心所欲，皮下何尝不是冷漠狂妄。
他从未变过，不仅有没有千百年来沉重漫长的历史。
白棘有些疲倦地想，纵容是怎么产生的，还有吸引和情不自禁？
他明明知晓人的卑劣与不坦诚，却偏偏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他机会。
催化药剂杀得死教皇吗？扪心自问，白棘也不知道自己希冀的究竟是他的死，还是他的活。
白棘不想让他好过。
与所谓情*欲和感情并不矛盾。
符岚在漫长的沉默里似乎感知到他微妙的情绪，生涩地道：“对不起，小白。”
符岚从不道歉，这是他第一次说出这个属于人类的词语。
如此陌生，却满怀歉意。
白棘“嗯”了一声，并未表态。
“S013-神的后花园，本来已经稳定地内嵌在我的身体内，因为催化药剂失控了。我没想到，复制体的消失，对你有这么大的影响。”
白棘：“说重点。”
符岚似乎茫然了一瞬，然后才试探地问：“你想问什么呢？看在复制体的份上，给个提示？”
“小白。”他的舌尖卷了一下他的名字，让尾音听起来缱绻深情。
“复制体，行。”白棘笑了一下，这个词从他耳边掠过，却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先说说，你从一开始为什么要接近我？为了我的血？别开玩笑了。”
“你在见到我的第一面就说，吸引的关系是双向的，现在我终于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贪图的根本不是我的血，而是我身体里的碎片。”
白棘冷静地交付答卷，他说：“就像我能吃掉异化物的碎片一样，你也可以做到。等这一天很久了吧，阁下？”
“而我唯一不解的事情就是，你怎么不一见面就动手，而是要大动干戈地成为我的……嗯，饲主？”他甚至浅淡地笑了一下，舌尖把玩着“饲主”这个词。
符岚银白的眼眸像下着一场旷日持久的暴风雪：“是，你是我的储备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