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升月没想到白棘会再次造访。

彼时她正在珍惜地擦刀，擦完之后又妥帖地收好，盖上匣子。

白棘在旁边看了半天，等她彻底忙完，才出声道：“好久不见，【月神】大人。”

鹤升月很少跟其他人打交道。

自从皇女离世之后，她进入了使者团，就一直很少说话，唯一陪伴她的只有这把东陵玉赠予的长刀。

之前【荆棘】突然造访，是为皇女阁下报仇，借用了鹤升月的记忆作为梦境的根基。

鹤升月求之不得，自然应允。

而这一次，鹤升月冷淡抬眼：“【荆棘】大人客气了，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让超阶异化物寄生这种事情，即便是人造异化物，也会对使者的身体造成很大伤害。

白棘有些抱歉，眼眸酝酿着真诚：“我想再进一次梦境。”

鹤升月沉默了片刻，猜测道：“是因为【使者】大人失踪的事吗？”

她没说死亡，那字眼太沉重，她感受过分别的残忍，所以对此刻的白棘产生了不合时宜的共情。

东陵玉曾经摸着她的发顶，目光温柔：“我的小月亮要知道保护好自己啊，你不是我的刀、我的仆人，你是小月亮，要在天上发光，永远皎洁明亮。”

不自伤是皇女给她的禁令，她本可以不答应白棘唐突的请求。

不是因为报仇的恩情，而是因为……鹤升月指尖摩挲着光滑的匣壁，给了一个简单的“好”字。

这件事情还要借助【女巫】的帮忙。

苏雅安最近像个炸药桶，她挚友的钥匙碎片被东敕因那个混蛋藏得天衣无缝，任凭她把皇宫翻过来遍，也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白棘要再次入梦的消息，对她来说就像天方夜谭一样可笑。

“小白，别太天真了。你不会以为伟大的【使者】大人正被困在梦境的某个角落，哭哭啼啼地等着你去救他吧。”苏雅安面无表情地泼冷水，但还是骂骂咧咧地同意了。

鹤升月欲言又止，最后只简单说了句：“一切顺利。”

熟悉的梦境降临，东陵玉正倚着窗台喝酒，皎洁的月色落进她杯子里，不像在饮酒，像在啜饮月光。

她回过头，诧异又不满地道：“怎么又来了，朋友？”

东陵玉对梦境的开启条件隐约有所察觉，自然不希望她的小月亮再次受到伤害，因而对这位一见如故的朋友难得产生几分幽怨来。

“我想来找人。”白棘的每一步都很轻，融入这片夜色无声无息。

“跟你一起来那位朋友不见了？”东陵玉了然道，随机闭目感受片刻，叹息摇头，“我很确定，这里除了你，再没有第二个外来者。”

一些往日的温柔和炽热包裹住他，白棘嗓音有些干涩：“上次的房间还在吗？”

东陵玉用白棘曾经的话回答他：“或许在，或许不在。”

梦里不言梦。

皇女在暗示他，这是变幻莫测的梦境，时间不是标尺，位置更不是。

他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个梦。

但时间是白棘掌心的玩具，他莞尔道：“没关系，带我过去吧。”

鸟笼已经消失不见了，房间变得空空荡荡。

东陵玉推开侧面的窗，漏进来几缕属于晚间微凉的风。

颈间的纹路亮起微光，白棘的眼神斑斓不似凡人，东陵玉注视他，像仰望一位尘世间沉眠的神。

时间混乱驳杂，在他的手里归拢成线。

他看到笼中束手的郁扶桑，在无形的存在面前被生生撕裂。

他双目胀痛，想看清那个人。

但是……那人卷起无形的风，在白棘耳边轻轻一笑。

像是恶魔的邀请。

祂说：“来找我啊。”

白棘猛然睁开眼睛，梦境已然碎裂。

鹤升月吐出一口血，陷入了昏迷。

苏雅安吃惊地站起身，迟疑地问：“你怎么刚进去就出来了？”

白棘神色空茫，半晌才迟缓地应了一声：“嗯。”

“他死了。”白棘看起来很平静，目光像一汪结了冰的湖水。

苏雅安摸了摸鼻子，早有预料：“节哀顺变。”

“教皇符岚，你当时跟我说，不存在这个人？”白棘转向坐立不安的【女巫】。

苏雅安：“你说千年前的人物，根本不存在什么教皇。你们人类的信仰很统一，就是传闻中创世的父神。符岚之名，我以【女巫】一族的记载起誓，绝对不存在这个名讳。”

“至于被囚禁……”苏雅安沉吟道，“这个范围就太广泛了，不说当时乱七八糟的种族，至少就有数百个可能的人选。但唯一的问题是，我确信他们都死了。长生种很多，但是寿命能横跨千年的，除了不死不灭的亡灵法师，就是以记忆传承为生的女巫了。”

“而当世唯二的两个幸存者，我和我的挚友。”苏雅安耸肩道。

白棘换了个思路：“如果再加上一条，能篡改尘世的记忆呢？”

苏雅安笑着给出一个荒谬的可能：“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死去的父神。”

白棘骤然一顿，一个骇人听闻的想法涌上脑海。

如果祂才是所谓的神明……时间在他掌心流动，白棘的双眸散发着绮丽的光。

那我究竟是什么？

我又该如何，向祂复仇。

*

帝国的动荡持续不了太久。

朝不保夕的末世，即便是人类眨眼间的倾覆，也不过是可以想见的一种可能。

帝国的彻底洗牌，让目前的实际掌权人变成了萧赫异。

主要原因还是，其他人根本不想管。

尤其是白棘，自从再次入梦之后，他就反复进入高危级别的静默区。

刷本，进食，升级。

S级的门槛在他眼前不堪一击。

在他第不知道多少次浑身染血地昏迷在使者团门口，梁越年终于彻底发疯了。

一贯秉承绅士风度的梁医生第一次忍不住对病号大发雷霆：“白棘你要是真的想跟S001殉情就请马不停蹄地滚，干嘛还一次次回来给我增加工作量！”

杜小安缩着脖子躲在一边，对白棘露出个自求多福的表情。

白棘倒是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看起来丝毫没有为S001殉情发疯的意思。

“加班费打你卡上了，【医生】。”

一句话让跳脚的梁医生噎住了，他咳嗽了一声，才摆出严肃脸：“谨遵遗嘱，别把自己玩死了。”

白棘点头说：“我有分寸。”

“你有个屁的分寸。”梁越年摔门出去了，杜小安悄悄把藏起来的布偶娃娃放在病床上。

白棘拿起来看，是一只严肃脸Q版梁越年。

这不是第一只了，连续很多天，杜小安都来给他送各种布偶娃娃，囊括了使者团半数的使者。

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他们都在陪着他，看着他。

只除了那个禁忌的S001。

杜小安一个字也没有提。

最早的郁扶桑纪念版布偶被他找了出来，摆在床头。

白棘捏了捏它白嫩的脸颊，收回手，躺进了全息仓里。

自由世界的热闹不受任何来自现实的侵扰，白棘缓步走入其中，周边不仅有稀奇古怪的售卖店、游戏厅、餐饮店，甚至还有街头驻唱的流浪歌手。

放肆的蹦跳是被允许的，甚至不需要夜晚更不要场地，无处不可纵情。

周欣欣第一时间发现了白棘上线的消息，发来了聚会邀请。

“好久不见啦白哥，要不要一起聚聚，最近新兴的大明星跟你长得很像呢，这种缘分可不要错过哦，我们去看他的演唱会！”

“跟我长得很像？”白棘的虚拟形象参考了郁扶桑的范本，也就是说，这个在自由世界广为流传的大明星，长着一张S001的脸。

像是教皇对他的邀请。

白棘应下了。

虚拟场合的演唱会座无虚席，不知道是不是背后有人在操纵，迟来的白棘反而坐到了最佳的观赏位。

熙攘与喧嚣，是在真实世界里稀有的体会。

周欣欣在白棘耳边呐喊：“你看，他出来了！”

白棘在第一排，最接近他的位置。

刺目的灯光交错，他走向台前。

浅棕色的眼眸映着夺目的彩光，在尖叫声的包裹里，他轻轻拍了下话筒，下首的歌迷就像听话的娃娃，乖乖坐好，翘首以盼。

“欢迎来到我的演唱会，我是你们的老朋友，郁念尘。”男人眨了下眼，像带了电，视线所到之处俱是一片压抑的尖叫。

白棘仰首看他，在最近的距离，注视着这张许久不见的面孔，冷冷扯出一个笑。

好一个郁念尘。

一段数据编造的假货，居然成了自由世界炙手可热的大明星。

教皇这是在挑衅他吗？

不，他是在讽刺，讽刺他的弱小和无能为力。

白棘轻飘飘一笑，那就来看看，你所谓的蝼蚁，怎么让你自食恶果吧。

符岚。

*

教堂里已经很久没有人声了。

这个封闭的空间里除了符岚，再没有任何活物。

曾经闯入过的白棘算一个小小的插曲，属于小人的东西还被随意地堆放在一角。

符岚摘下了覆眼的白纱，露出一双银白的瞳孔。

他唇角带笑，仿佛从虚空中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郁念尘，果然钓出来了久不露面的白棘。

他通过那个歌星的视角贪婪地注视着第一排面色冷沉的人，肺腑里流淌着不知为何而生的焦灼和心痛。

自从跟S001合为一体后，他就有了这些无端驳杂的情绪。

陌生又熟悉。

属于郁扶桑的一半像病毒一样侵入他的思想。

千万年来，他从不懂得何谓克制欲望，既然心念，就把他抓进来，永远也不能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