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其城作为帝国的首都，使者团总部和犹格堡两大核心机构分列两侧，中央矗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天塔，也监管着人口数量最多的安全区中心营。

飞行器悬停在蛋壳状的透明保护膜上方，天眼系统核实，准予通过。

整座高科技笼罩的中心城终于揭开真实面貌。

飞行器并不孤单，身边密布着许多架各异的飞行装置，由天眼核心处理的路况链接驾驶系统，在看不见的空中云道上井然有序地飞行。

“凌其城的使者很多。”郁扶桑把驾驶权交给AI，坐到了白棘的身边，跟他一起透过舷窗向外看。

“普通人类，是不能做飞行器出行的，除非你是贵族阶级。”

“为什么？”白棘理解不能，“这不是安全区吗？”

郁扶桑哂笑一声，“你我不就在空中畅行无阻吗？”

“……”白棘有一个更加荒谬的猜测，“那你之前说的，来看普通人类的生活？”

“使者一般不允许进入安全区，但也有例外，贵族是不会顾及平民的性命的。”郁扶桑揉捏着食指的戒圈，像在揉搓统治阶级的皮肉，“出于人道主义决策，帝国为安全区制定了新的法律，未经许可，禁止外出。中心营的全部人类都被关在家里，这些特制的建筑里含有微量的螺晶，能在一定程度上隔绝污染物辐射，为了他们的安全，他们不被允许外出，更别提飞行。”

“被关”、“不被允许”。

这和牲畜有什么区别？

白棘神色复杂地望着那些高高耸立的建筑，密密麻麻的小盒子里装着的都是一个个普通的人类，他们美其名曰被保护在家里，天眼和智械会为他们的起居安排好一切，全息是仅有的外出方式，而全息系统，正被天眼全面接管。

这就是处于使者保护下的人类，最安全的自由。

白棘有些沉默，嗓音干涩地问：“那你知道，辐射实验吗？”

郁扶桑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像是没想到他会对这个事情有所了解，继而颔首肯定：“知道。这是犹格堡的实验项目，会面对普通人类招募志愿者。你可以去找【医生】了解一下情况，毕竟他比我靠谱多了，你说是吗？”

这尾音几乎有些哀怨了，白棘很是无语，不知道郁扶桑这是在阴阳怪气什么。

他耿直道：“你说得对。”

郁扶桑：……背着人偷偷进化是吧？

这句似是而非的玩笑话转移走了白棘的注意，他不再向窗外看，神色变得平静。

如果几百年来帝国统治下的人类都是这种处境，他们还会拥有渴望自由的天性吗？

家养的宠物在自然界中几乎没有存活下去的能力，那么一直被异能者圈养的人类呢？在这个遍地异化物的世界，他们离开了这种保护，真的能生存下去吗？

白棘不愿回想杜小安的眼泪，他有些沉默，潜意识里认为自己有能力改变这一切，但是凭他一人，即便真的身份特殊，拥有强大如神明般的异能，又该怎么拯救这些连爪子都退化的柔软生命。

过于强大的注视甚至会让生灵灰飞烟灭。

白棘很平静地想，不论我是谁，我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这是最坏的时代，又何尝不是人类众望所归的时代。

安稳与和平，虽然虚假，仍然真实。

郁扶桑没让沉默延续下去，实际上，他很不喜欢看到白棘失落甚至失望。

我都还没有失望呢，他怎么敢呢？

一个天选一般的，几乎可以怀疑是父神转生的存在。

郁扶桑的戒圈有些变形，深深凹陷进能量通路里，带来灼烧的痛感。

他再次重复了刚见面的时候对白棘说过的话：“别急着失望，再去看看吧。”

白棘心重重跳了一下，余光在他平静无波的面容上走了一圈，对这句话没做出回应。

郁扶桑的住所跟白棘想象中很不一样。

使者团总部自动化程度超高的智能住所，已经让白棘这个21世纪的土著人感到前所未有的精致方便，那么S001在帝都的住所想必更……

白棘有些沉默地望着面前的三层高小洋房，包括院子里自带的泳池和花卉。

跟他的年代几乎没有任何分别。

“……”白棘很不想这么说，但是，“就这？”

郁扶桑遗憾地叹了口气，别有深意地说：“复古风，你不喜欢吗？我以为你会感到亲切和自然。”

白棘跟他对视，两双眼睛里都带着了然的清明。

“我身体里那个东西，你打算什么时候拿走？”白棘直言不讳，郁扶桑反倒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睛，疑惑不解的样子。

“你身体里……我的什么东西？”

白棘直觉感觉这句话有些奇怪，但似乎也没什么问题，直截了当的点了点头，说：“就那个白色的，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监考官大人。”

郁扶桑轻笑了一声，态度含糊不清：“该消失的时候，就会消失吧。”

白棘看在那个寄生物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份上，一直没有计较，但是到这个时候S001还在装傻，这就让人很不理解了。

“我都看到了，还装呢？平安中学附身于松汶那个是你的能力？”白棘抱臂，眸光锐利。

郁扶桑双手投降，说：“不管跟我算什么账，我们先进去好吧？你背后的大泳池，不想感受一下吗？”

白棘跟着这句话望向了游泳池，占地面积可观的游泳池干净剔透，像一块镶嵌在花草里的蓝宝石。

“后院还有露天温泉，”郁扶桑主动拎起了白棘的背包，却发现白棘没有跟上来。

他回头，白棘已经站在了泳池边，目光盯住那片水，显出几分痴迷。

郁扶桑：？

白棘头也不回地跳了进去，惊起一滩迸溅的水花。

郁扶桑：……

泳池不深，白棘站起来水深只到他的胸口，但是……

白棘坚定地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躲在泳池的角落里，头蜷进双膝，很畏光的样子。

不过，尚且没进化出鳃的纯种人类白某人，不过几分钟就结束了他的池底自闭，脸色通红地浮出水面大口呼吸。

郁扶桑惊奇地看他，意识到他这次吸收A063-海景房的后遗症虽迟但到。

他站在岸上，语气里含着不加掩饰的揶揄笑意：“白同学，你是水底的青蛙吗？”

白棘没有理会这个奇怪的人类，他喘匀气，再次沉入了水底的角落。

不过几分钟之后，又浮了上来。

白棘真的很奇怪，他明明是水生植物，为什么需要上岸呼吸。

短时间内的缺氧和起伏让他有些轻微的头晕，再次出水的时候又看见这个奇怪的人类要去抓他，吓得一个激灵摔倒在水里。

郁扶桑眼见着他把自己折腾地狼狈不堪，真情实感地发问：“这位白棘小朋友，要不要进屋来洗个澡，有水，温暖的水，还没有阳光。考虑一下？”

白棘趴在池边睁眼看他，惊奇地问：“你是在对我说话吗？”

郁扶桑眼睛弯了弯，蹲下来跟他面对面，拐小孩似的说：“是啊。跟我走吗？”

白棘接连摇头，退远了些，疑惑不解的样子：“你能听懂我说话？不对，我为什么能听懂他讲话？不对，我为什么会说话？”

白棘几句话把自己绕晕了，又感到水生植物在岸上的氧窒息，“啪唧”一下缩进水底不动了。

这下郁扶桑真忍不住笑了，单纯不加掩饰的快乐，似乎只有白棘能带给他。

但是让他这样也不是办法，郁扶桑连哄带骗地把他栽种到浴缸里，开启了恒温保暖模式，确保白棘不会把自己折腾病了。

白棘喋喋不休地控诉坏人类的可恶行径，最后说：“海草不可以离开大海。”

郁扶桑说：“你自己想想，谁家的海那么小，那么浅，还是清水的？”

这一句直接让白棘哭了出来，抽噎着说：“原来我早就死了，我的尸体还被人类带回家风干，我已经是个没有生命的草了呜呜呜呜……”

白棘的后遗症持续了将近十天，喝了十天海盐味营养剂，连皮肤都泡出了褶皱。

白棘不愿去回想，连带着审问寄生者的事情也抛在了脑后。他目前对郁扶桑过敏，只要出现这个名字就会浑身发热，脚趾扣地。

AI管家确诊郁扶桑为过敏原，帮忙把屋子锁了。

S001对此只有无奈，被得知情况的梁越年狠狠嘲笑。

“他又升级了。”梁越年收好药箱，确认白棘没有什么太大问题，“能量回路平稳，看起来吸收良好。”

那道蓝色的印记不发亮也从锁骨生长缠绕到了脖颈，下端没入更深处，向左胸生长。

“还没晋升到A级，不过也很快了，就差一点。”梁越年说，“教皇什么时候打算亲自见他？”

提起教皇，郁扶桑突然冷漠疏离地警告：“不准在白棘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梁越年之前就被S001警告过，讪笑着连声保证，最后还是没管住自己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S001，你真的要跟教皇抢人啊？”

郁扶桑微微一笑，眼里却像结冰一样寒冷，语气沉郁：“你可以走了。”

重新分裂出来的小白，暗搓搓把这一切同步给屋里自闭的主人。

白棘若有所思地把这个名字含在唇里碾了碾，低眸沉思。

教皇。

突如其来的后遗症打乱了白棘的计划，他只好先执行B计划，想办法混入普通人类活跃的全息生活区，打探一下情况。

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能把猫头鹰交给秦筱的亲人。

最重要的是，白棘想重新认识人类。

安全区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