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霖躲在画室里，左右为难，连下笔都乱了。莫行云没有紧迫地要求他给出一个回答，只是跟他说明之后，就出门带着两条狗跑步去了。

莫行云，怎么就喜欢上他了呢？叶霖放下画笔，深深地叹了口气，望着北湖粼粼的水面，不知不觉，外面已经是夏天了。

高大茂密的樟树远看起来就像是圆鼓鼓的绿蘑菇，绿得简直耀眼了，太阳也很亮……嗯？那条湖边的小道上，怎么看起来有个男人和两条狗？

叶霖一愣，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隔着一浪又一浪的北湖，望着绿蘑菇下站着的男人和两条狗。

一条白狗一条黑狗，还有一个男人。

叶霖直觉那个男人，就是莫行云。

他们两个正隔着北湖，遥遥相望。那地方看着近，林管家说过要到对面十五公里，是北湖公园的深处，游客不多，至少叶霖呆在画室里，还是第一次看到对面的小道上有人。

有人，而且是莫行云。

叶霖望着他，他望着叶霖。叶霖甚至可以想象，对面那人的表情，英俊冷淡的脸上出现一种含情脉脉的注视。

嗨，人家好歹是个大总裁呢！那么优秀，又那么好……一而二，二而三地拒绝……

这么麻烦的事，想不清楚，就算了吧。先这么过，反正莫行云答应他了，不会让他困扰的。有一个这么好的人喜欢他，他为什么不高兴呢？

叶霖盯着湖面，风行于水上，自由自在，卷过树梢，两条狗子在男人的脚边蹿来蹿去，但他定定地站着。

他伸出手，夸张地朝着对面晃了晃手。

片刻之间，对面的莫行云也举起手，摇了摇。

幼稚。可爱。

叶霖甚至觉得有点浪漫。他放松地笑了笑，看着对面的男人继续跑了起来，两条狗跟在后面跑着。

太漂亮了，他要把这个画面画下来。

……

叶霖本来以为自己会一直因为莫行云对自己的好而困扰，但渐渐的，他发现莫行云确实很恪守界限，和之前没什么区别，只有偶尔送来的礼物：甜水、珠宝、古画……他现在的时间都被工作填充了！

要把那款“江湖谈”给做到全面上线，还有许多工作。所以现在家里的情况反过来了！莫行云基本不加班了，每天就是先回去陪老爷子吃饭，再到公司来接加班的他。

叶霖到了家里，还要再加班一两个小时，莫行云偶尔会给他送点零食，更多时候都是默默地等着他一块睡觉。叶霖忙到飞起，甚至顾不上莫行云对自己的好了，每天晚上做梦都在画稿、确定细节、优化动作。

就这么熬了半个月，整个办公室的人都熬傻了，叶霖也差不多。即使明天就是周末，他还是选择一回家就进到画室里去，只是他没有灵感，只好反反复复地看之前的废稿。

一开始还是很正常地在椅子上看，然后在躺椅上看，最后成了躺在地上玩游戏，没办法，脑子都画麻了，还是画不出他想要的。

他正忘我地玩着，莫行云从外面推门进来了，看见他躺在地上也毫不惊讶——前几次加班到太晚的时候，他来给叶霖送夜宵，早就发现了叶霖喜欢这样解压。

“怎么了？”

叶霖嘟囔了一声，把游戏退掉，游戏音乐戛然而止，他从地上爬起来去看莫行云送来的水果：

“没怎么……不知道怎么改这个动物形象，总感觉不够可爱，可是画不出来了。我怕到时候老大又让我重画——”

这次长期的项目工作，他才真正意识到，石头老大不愧是老大，不仅有水平，要求也很严格，稍微有不满意的地方，就会要求他重新改。

莫行云见叶霖高兴地吃了口菠萝，又被酸得皱起眉头，便弯腰把地上的画稿都捡起来，整理成一叠：

“这两天别画了。”

“啊？那不行啊，周一我们就要整理所有的画稿交项目材料了，我怕画不出新的来了。”

莫行云拉住叶霖的手腕带着他往外走，叶霖只好把水果放下，这什么老板啊，居然还阻止员工主动加班！

“莫总——莫总——我可是免费无偿加班啊！”

“特批你不用加班了。”

叶霖少听见莫行云这种开玩笑的话，愣神的一瞬间，已经被拉到了走廊另一头的游戏室，然后被莫行云按着坐到了柔软的沙发上。

沙发上的靠枕也很软，坐上去就能感觉到：这，这也布置得太舒服了！

莫行云把窗帘一拉，微微亮的灯打开：

“工作太久了，还是娱乐一下吧。”

“可是工作……”

莫行云举起其中一个游戏卡带：

“这些都是老林他用心布置的，前两天还问我，你是不是不喜欢，怎么没见你玩过——”

叶霖瞬间有点愧疚了，这游戏室确实布置得好，也用心，比他在家里的好，他虽然眼馋，但也没有腾出时间来玩过。

“没事，还有两天。”

也是，还有两天。现在实在是画不出来了。叶霖有些心动，见莫行云已经立刻开始往游戏机里插卡带。这些老式的游戏卡带，如果不是配套的机子，都打不开了。

屏幕上显出的是“愿望精灵”的像素风格的标题，叶霖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居然是‘愿望精灵’！我大学的时候，家里的那块卡带坏了，所以就没法玩了，想玩也只能在电脑上玩玩破解版，没有之前的那个风味了。”

叶霖对这游戏感情很深，这也算得上是他游戏启蒙了。他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见莫行云低头调试手柄，十分生疏的样子，他心里有点新奇：

“莫总，没有玩过吗？我来吧。”

叶霖把手柄拿过来，一边调按键一边等着屏幕上跳动的蘑菇人停止下来。

“喏，这就开始了。还有多人模式，莫总也要玩吗？”

“嗯。”

叶霖还以为对方是想陪他玩，但仔细看看，莫行云在很认真地看游戏屏幕，居然是真的对这游戏很感兴趣？叶霖也兴奋起来，更详细地操控着手柄，给莫行云介绍游戏里的设置和存档：

“咦，这是，是存档？哇，好多存档啊——小飞和小石？还有小知和小云……”

“是我。”

莫行云再一次看到这些存档，往日父母和叔叔的笑容又浮现出来，但这一次他没有感觉很难过，看着叶霖关切的眼神，平静地解释道：

“是我父母和叔叔、我小时候玩过的游戏卡带，存档都是他们存的。”

叶霖啊了一声，那这卡带真是太珍贵了。不过，刚才莫行云很生疏，难道……

“这么多年了，你没有打开过吗？”

莫行云目光从一行行上的游戏存档上滑过去，最后低下头，摸了摸手柄，再看向叶霖，对方眼睛亮亮的，此刻全身关心地望着他，比黑豹还要像只热切的小狗。

“没有。如果没有你，我可能一辈子不会打开。”

“什么？”

叶霖震惊地确认自己没听错，莫行云却仿佛没说过刚才的情话一般，伸手揉揉他的头发：

“开始吧，我好久没玩了，你要教我。”

“当然了，我就是做游戏的，还能不会玩游戏吗？”叶霖笑嘻嘻的，努力想要冲淡有点悲伤的气氛，他点开了一个新的游戏档，选择了双人游戏，“我带着你玩会吧，看看你能不能想起来小时候玩的回忆——其实这些存档也是可以进入的，如果你想，我们也可以进去看看。”

莫行云嗯了一声，操控着界面选角色。他选了一个紫色的蘑菇，叶霖选了一个绿蘑菇，“愿望精灵”其实是一款理念很老的交互、竞技游戏。当年还火的时候，还能通过互联网进入线上大厅，完成交友步骤，和朋友一起寻找不同的精灵，然后进行训练升级，再互相比斗。

只是后来茉莉游戏也衰落了，交互大厅也下线了，这款原本火爆全网的游戏也就成了单机游戏。叶霖轻轻叹息一声：

“哎，当年你们玩的时候，应该还是可以线上的吧？我们的配色，让我想起了……我小时候在这个游戏里认识一个朋友，他也是紫蘑菇，叫一个特别好笑的名字，叫‘小鸡嘴’，哈哈哈哈，现在我还记得。”

叶霖笑得特别高兴，他真的想起小时候那些时光了，那时候大哥刚把他从叶家接出来，他不仅有轻微自闭，而且特别没有安全感。可是大哥要一边兼顾学习，一边回来照顾他，分身乏术。

“然后我大哥就想了个方法，教我玩游戏，我以前还特别羡慕叶恒舒可以玩游戏机，然后就迷上了，就认识了‘小鸡嘴’，我们一块在游戏里每天都玩，还聊天，就记得挺开心的。可惜，后来有一天他不上线了，我还给他留言了，然后线上大厅下线，就再没联系过。”

叶霖说起往事，也有点惆怅，如果真的见到了那个“小鸡嘴”，他真要好好谢谢人家，不为别的，就为在游戏里的陪伴，每天都雷打不动地陪着一块玩两个小时。

虽然公司里人人都怕莫行云，但是他却觉得莫行云很可靠，连听他说话不回应，他也知道——莫行云在认真地听自己讲话，这种感觉真的挺好的。

“走，我带你去收精灵，有个很强的哦，有点难收，但是我知道窍门。嗯？怎么不走了？”

莫行云看向叶霖，微暗的角落里叶霖表情专注，因为游戏而高兴起来。更多的回忆涌了上来，那时候父母就是这样高兴地玩着游戏，小叔带他在另一边玩，还教他怎么按键：

“是我。”

“什么？”叶霖一时间懵了，没反应过来。

“小鸡嘴。”

这么幼稚、可爱的名字从莫行云嘴里说起来，莫名有点严肃，又有点好笑。叶霖反应过来，惊喜地凑过去，抓住了莫行云的手：

“你是‘小鸡嘴’？怎么可能啊？哪有这么巧的事？！不会吧……”

莫行云低头看，两人的手叠在一起，他手指动了动。

“是的，我妈妈说，我生气起来噘嘴像小鸡，她给我取的id。”

叶霖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又发现自己握着莫行云的手，赶紧缩回来。莫行云居然看他不相信，让他干脆进之前的游戏存档看看：

“就这个吧，‘小石和小云’，这里面是我刚开始的id。”

叶霖嗷了一声，迫不及待地进去，里面的两个id，都让他大吃一惊：

“飞神？！小鸡嘴？！”

“等下——你真的是‘小鸡嘴’，那‘飞神’又是谁？你爸爸还是你妈妈？”

叶霖又情不自禁凑过去了，今天也太震惊了！不仅要找回他童年的小伙伴，还要找到他小时候就崇拜的游戏大神么？

莫行云见他眼睛溜圆，眼神热切得很，看来“飞神”倒是比“小鸡嘴”跟让他惊讶呀。不过莫行云自己都没想到，当初在游戏里遇到的朋友，就是叶霖：

“‘飞神’是我叔叔用的游戏id，但是，‘愿望精灵’是他和我父亲一起开发的游戏，我母亲很支持他做这种事，还带着我一块玩这个游戏，跟他们提意见。自从我父母去世之后，我叔叔也不再用这个名号，其实他你也认识。”

叶霖心灵福至，在莫行云之前说出了那个名字：

“石头老大！”

“嗯，其实，当年我还很小，是他带着我在公司里玩，结果我被爷爷叫来的人抢走了，我爸妈着急开车来追，然后出了车祸去世了。我叔叔和爷爷都很惭愧，爷爷争夺了我的抚养权，叔叔就此没有回过莫家了。”

叶霖听见莫行云如此风轻云淡，三两句话就把曾经苦痛的经历给说了出来，就好像……故意要告诉他一样。难道，莫行云就是故意要告诉他这些事吗？

太惨了。难怪石头老大一直都住在公司，却不怎么想发展茉莉游戏。难怪莫老爷子，拐弯抹角地和他问了几次石头老大的事。

“莫总……”

“没事了。”莫行云又拍拍叶霖的肩膀，他把手柄交出去，“尊敬的‘雨大王’，教教我玩游戏吧。”让我也像有父母陪伴的那样，享受一些游戏的快乐。

“雨大王”这个名字一出来，叶霖立刻确信了，面前的人就是“小鸡嘴”，因为他的游戏id一直都是这个，还是大哥给他取的。

他嗯了一声，扬了扬手柄：

“走，带你到里头大杀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