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青衍神情没有恢复，麻木的心仍旧麻木，喉头不受控制颤动。看着林正和的侧脸，声音带着哽咽：“陛下是铁了心不想活……”

可林正和不管不顾将他思绪截停：“陛下被抓时问我，你是不是喜欢他……我没隐瞒，陛下，他也说喜欢你。所以公子，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打起精神把人救回来才是正事。”

短暂沉默，时青衍才弄清。毫无由头的恐惧与悲痛立刻将他席卷，试图调整呼吸想要稳定情绪，可这怎么能是说调整便能如愿的事。

“你说的是真的？”时青衍截住话头，“陛下说他喜欢我？他亲口对你们说的？”

见人点头，他的神情总算恢复了些，只是挂在脸上的笑意让人看不懂，“你说我怎么这么迟钝，这么怂……”

正在懊悔时，林正和突然抓着他往树后避。他侧目看去，瞟见来人是自己人，极快恢复神情现身与来人说了几句，又回到林正和身边嘱咐道：“一会见了人，关于陛下让位的事与六王爷勾结西蛮的事不要说。”

林正和的到来无疑让沈岱权紧张。

众人见面后，林正和该隐就隐该说便说。表面上大家无限畅谈各抒己见，内心却是各打各的算盘。

商谈完毕后时青衍本想让林正和多休息一会，林正和却是精力充沛一点歇乏的意思也无。

时方直不愿，强硬下令停留。大军由此获得了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而在这一个时辰内，时青衍与沈岱权都没闲下。

在他寻人时，楚月书派人送来的书信恰在这合适的时机送来。有这空隙，沈岱权自不会错过。

而时青衍则是吩咐林正和向父亲报备沈岱渊让位一事，自己悄悄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将怀中的信拿出展望。

熟悉字体映入眼帘，可下笔的力度与准头不对。

书信落笔的字体太轻了。

不能再等了。

他低头望信，越看越痛越看越恼火。

书信中对于他们的感情只字未提，信上通篇皆是说服他辅佐其弟登基上位，帮其隐瞒内情稳固山河。

他气得将信揉成一团，隐藏在血肉之心的心脏痛到不能再痛。

时青衍陷入了两难境地。

一面是自己的爱人，一面是爱人誓死也要让其守护的江山。

从未有过的无助不安正在加速占据他的身体，沈岱渊在逼他，在拿捏。

他神情哀凉，脸色变的苍白无血。

能怎么办……

时青衍举目遥望，如玉明月高悬于顶，刺骨寒风穿肤刮过。

清冷苦笑从唇边溢出，他将散落一地的信纸收起，向父亲所在地走去。

时方直瞧见儿子失魂落魄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林正和有眼力，匆匆躲在一旁。

“一副丢魂模样摆给谁看？陛下可不在这儿。”

“父亲。”他失力跪地将书信拿出，瞳孔中的痛苦与悲楚毫不掩饰，“我该怎么办……”

时方直一把夺过，一目十行阅览，“怎么办？你脑子里现在除了陛下没别人了？陛下说的如此清楚，还怎么办？按陛下的意思办！”

“可是——”

“别可是了，你们地位不同想法自然相差云泥。你以为当皇帝是那么容易的事？赶紧滚起来，别给我丢人。”

时青衍明白父亲说的不假。

“起来吧。陛下如此废墨劝说，你又怎会不懂他的心思。儿啊，两人情感或是一人之命在江山面前实在微小，陛下眼光高远，你别钻在自己对他的情感里面出不来。你来找爹无非想让我发话既救陛下又保江山，可有些时候人的能力是有限的。”

“实话对你说了吧，此行我就没打算顾及陛下性命，乎洱拿捏陛下一定会认为咱们害怕国君有损而畏手畏脚不敢直击。而我就是要借着他的自以为和陛下的性命打他个措手不及，如此才能有一点赢头，帮大渊夺得一线生机。”

“若咱们在京都收到陛下的信，我与你舅舅是绝对不会同意出兵。现今有陛下示意，咱们更要乘胜追击，争取将东、 西两蛮打痛打怕打得不敢再扰我大渊边境，你懂吗。”

时青衍初闻骇然，再听惨然。他无从反驳，因为父亲说的没错。

“一人之命，救国于水火，不亏。”

“那就眼睁睁看着害得大渊差点山河破碎的人登基为帝？”时青衍冷冷截断父亲的话，“儿做不到对他俯首称臣。”

“屁话！”时方直眉头紧拧，不可置信地看着自认为不算太笨的儿子，“这是沈家的天下，称不称臣你说了不算。”

父亲的话点醒了他，同时也提醒了他。

“天下可以是任何人的天下，德不配位的人没资格坐。”

他的话寓意为何两人都一清二楚。时方直没忍住，一巴掌狠狠甩在他脸上怒斥道：“你疯了？！这是你敢惦记的？”

火辣痛意灼烧脸颊，耳鸣之声再度闪现，唇角鲜血趁他无备匆忙现行。

他抬头却见父亲，头顶赤红光圈，高燃的怒火直升不降，“我时家忠心效主几辈不是让你来断送的，我给你两天时间理清尊卑，滚吧。”

——

乎洱的行动很快，与沈岱渊交谈过后便跑去找叔叔商量出兵一事。

不过一个时辰两人就敲好了计策。

什矢纳榫将自己的地位放的极低下，言谈举止更是高捧乎洱。又将自己八成的兵力全部交给乎洱供其驱策，自己则主动请缨留在后方为其管理，运输粮草等事。

乎洱没想到叔叔竟会如此对他，在心里更觉与其合作才是他做的最正确的事。

有沈岱渊在手和他无意间透露出来的信息，乎洱对此次的战事自信不疑，信心满满。

第二日清晨，乎洱不顾沈岱渊药效发作，命人将他丢在牢车中，浩浩荡荡的向沧州奔驰。

沈岱渊被疼痛折磨的浑身脱力，瘫软在囚车里。昨天他以为乎洱只是说笑，没想到这次倒真是个说一不二的主。

蚀骨痛意开始减轻，他环视四周，没有熟悉面孔。

万、杨二人不知被乎洱关在何处，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他顾不得多想，张嘴喊叫。

乎洱今日心情甚佳，听见侍卫来报，调转马头朝沈岱渊袭去。

见到人来，沈岱渊立刻启唇：“你把我的人弄哪去了？”

“陛下放心，他们好着呢。”

沈岱渊不信他鬼话，后怕的感觉仍然在身躯里乱撞，他双手紧抓木栏，血红双眼尽是愠怒，“哪去了！”

“陛下真是慈悲心肠，不过是个奴婢也值得你如此上心。”

质问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见乎洱扬起马鞭抽在他紧抓不放的十指上。

疼痛再度光顾，沈岱渊下意识的缩回双手。

乎洱挥出的力道恰到好处，没有血珠脱离血肉，双手十指只有一排刺眼红痕陡然显现。

“我放他们回去了，这两人天天在我这胡吃海喝的，除了浪费粮食外一点价值都没有。”

阴冷笑音刺的沈岱渊心里打鼓，“你会如此好心？”

“一会到了便知。”

未知的恐惧从沈岱渊的脚尖蔓延至头顶发丝，他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剧烈发抖。

乎洱的突然到访，把沧州的兵力部署打乱了阵脚，边境防线在他绝对的强压下被轻松破除。

沧州整体分为六郡三十二县，乎洱有备而来，把军队一份为二，一部分被派去主场干扰楚月书视线，剩下的由他带领突击边缘城镇。

而他的方法很简单，几乎可以说是不费一兵一卒。

随行的军队在他的计策下，显得格外多余。

温怀意是沙川县的父母官，乎洱突袭时他正在衙门吃午饭。

衙役慌张来报时他还不以为然，在得知是带着皇帝来敲门时，他才惦着屁股慌不着陆地登楼查看。

乎洱要的是速战速决，见人前来，直接在护城河外围喊话：“献城可保你家皇帝狗命。”

温怀意见他阵仗，吓的两腿哆嗦，嘴不敢开。他想，这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守在这穷苦地不说，现在竟还遇上眼前这等千年难遇的坏事。

一边是皇帝，一边是国土。

温怀意不过四十，两头他都担不起。

“你，你……快去通知楚将军。”他胡乱抓住身旁侍卫口不择言道，“让县里的人，不是，县里的兵集合备战，警戒钟给我敲起来，快去。”

沈岱渊至此算是彻底知道乎洱打的什么算盘。此刻他的双手被捆，身上衣物被脱的只剩内里单衣一件。

“陛下，该咱们上场了。”

寒风似是故意欺辱沈岱渊一般，一个劲的往他身上盖，原本就不聚热的衣物经风一吹，激的他寒毛直竖，冷战不断。再加上一次毒发，沈岱渊除了怒目而视外，已经没有力气张嘴回怼他了。

“里面的人听着，晚一刻开门你家皇帝就要多受一刻羞辱！”乎洱扬声大喊，十分快哉。

温怀意不懂他要搞什么名堂，探出脑袋偷瞄，恰在此时身旁护卫突然带着两人匆匆赶来。

这两人正是杨荣傅与万亨。

三人简单交谈后，温怀意赶忙让出位置，将大权交给杨荣傅。

有了丞相坐镇，温怀意显然有了些底气，马上趴到城楼回喊道：“你这蛮子实在放肆，想让我等开门，做梦吧你。”

杨荣傅与万亨亦是站在城楼上远望。

“是吗？那你家皇帝可要受些苦了啦。”

沈岱渊很快被带到众人面前，他费劲力气抬头，见杨荣傅与万亨安好，久久未落的心终是平平放下。

话落，乎洱抬手挥鞭，鞭子击打肉身的声响一声一声接连不断。

不消片刻，沈岱渊已是衣衫尽破，红痕遍布。可他硬憋着一口气，愣是一声痛叫也未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