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不出所料。

御史率先弹劾时青衍闭城外出，还强加了个意图谋反的罪名，时青衍以此之罪上报救人之事。

范坤音如泣如诉控告工部尚书、侍郎以及河州事关桥梁建造的一应人等贪污钱款导致桥梁质量严重缩水，才会发生此等命案。

渊帝反问他为何不将心中之疑上奏朝廷，还敢无旨擅自返京。

范坤音似是万般委屈终得一诉，他先将桥塌之事、伤员人数尽数奏报后，才吊着泪痕控诉袁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又将自己自导自演的落水一事推给袁费，扬言若再出头怕是命都要无，这才装病推拒政事，以待良机返京。

一通铺垫后，他拿出最致命的证据——当地权贵控诉地方官员的诉状。

至此，整件事情被他完美画总结。

朝上众臣无不为他的说词感到揪心紧张，纷纷向他投去关切目光，唯有太子沈岱樘站出来反驳，上言不能听信一面之词。

渊帝此次非常赞同太子观点，当众夸奖一番后，命御史楚正与范坤音同行前往河州督查此案。

楚正是何人物，朝臣门清，遂对他调派河州朝中无一人劝阻。

时青衍很快做出调整，让许方茂暗地里陪同范坤音前往河州。当然，许方茂此行也带了艰巨任务。

有了渊帝指派，谁也不敢在他们行驶途中乱动手脚。

反观身在河州的袁费自刺杀失利后，每一天都是战战兢兢。

他狠心掏出一半私产，让人分成三波给丞相还有他的二儿子、三儿子送去，试图拉进关系，期望丞相能在此事上帮他一把。

可随着范坤音再一次的到来，袁费彻底死心。正在灰心之际，心腹却告知了他一个好消息——楚正不站位，渊帝很信任。

袁费以为找到了希望的曙光，在一番准确打探后采取了自认为世人都不会抗拒的行动——行贿。

范坤音此行随着楚正来到河州就是给他当向导，完成任务后就把所有政事推给楚正，对袁费更是爱答不理。

袁费见状大喜，天天变着花样邀约楚正，一点不为自己所涉之事而担忧。

楚正是个直性子，见袁费如此也感好奇。他到河州已有一段时间，关于桥梁一案种种痕迹表明袁费确有贪污，只是证据链不足他还不能惊动，遂对于袁费的邀请也只能违心应承。

两人应约见面，他直抒胸臆开玩笑般询问袁费为何不为自己而担忧，袁费借此东言西语，最终将一小箱黄金搬到他面前嘿嘿一笑。

楚正当即黑脸怒斥，而袁费是打定主意非走他这一条路不可，扬言让他开价，多少都拿的出。

楚正心思一转与他做戏，学着贪官模样一口一个渊帝最看中、最信任他，不然也不会让他主查此案。

袁费听他此言心中大喜，两人你要我还上演了一波讨价还价。

楚正狮口大开，所要无度。袁费对于他的要求虽然心疼，但总比要他老命强。最终两人确定好的金额几乎把他剩下的家产掏空，袁费有些不舍，心腹又在旁煽风点火不断劝说，至此他才狠下心肠赶去备钱。

到了约定时间，楚正见到成箱的金银震惊全身。

袁费揶揄他，楚正这才缓过神思冷冷一笑，双手抚掌很是为其感到难过。

藏在暗处的衙役听到暗令蜂拥而出，在袁费还未反应过来时，连人带钱一并装车向京都驶去。

袁费被押上囚车时才意识到自己被欺骗，他怒不可遏咒骂楚正，楚正一副无谓神态的告诉他，不管多少金银都卖不走他对国家的忠诚。

至此袁费算是彻底闭上了嘴。

而范坤音则自请留在河州处理后续事宜，这一行最风光的莫过楚正了。

赶到京都时恰逢官员休沐，渊帝便下令刑部接收犯人，留给他半日空闲总结案件经过。

众人领命交接，空出来的半天也成了几方争夺的黄金时间。

何惟宪得知袁费被楚正逮到，更被他种种蠢计惊的连连失笑。可为了儿子，他不得不耐下性子与此蠢人交际。

高正仍旧一副狗腿子模样，言听计从地安排二人见面。

让他意外的是，袁费竟在等着他来。

两人见面还未深聊，他就被袁费面露的小人嘴脸恶心到了。

他强压胸中不适，还未开口询问就听见袁费不紧不慢道：“我在河州留了一本账册，上面记载了我为官这些年行贿的人员名册，丞相应该不想它出现在大皇子手上吧。那上面有可您二、三儿子的名字。”

“你在威胁我？且不说你的话是真是假，到了京都还敢这样与我交谈，”他唇角忽然浮起笑意，“你会没有活路的。”

“从为官的那一刻，我就在为今天做准备。”袁费虽被他的笑意惊到全身控不住的发寒，但面上仍旧维持住了体面，“自从跨上您这条船，咱们逢年过节往来交易，一笔一笔皆有在册。”

“与我来往送礼的官员成千成万，若每个人都如你所言，我这个当朝首辅不做也罢。”

“可惜丞相有对好儿子，您不知三公子吃了我多少金银，也不知我与他的关系亲近到了何种地步。”

两人皆是官场人精，什么话该提什么话说一半，这其中的门道被玩的熟练。何惟宪自知三儿子是什么德行，袁费又拉低姿态恭维，两人也就抛开不快。

待他走出牢门时，已是两个时辰划过。

四月二十一，宣政殿。

渊帝在看过楚正上奏的折子后，难掩胸中怒意。

事不关己的群臣偷偷斜望跪在殿中的袁费又看看站在他身旁的楚正，心里由衷佩服楚正为官的精神，也为接下来的事情而感到紧张和好奇。

“范御史状告你的罪证暂且放置一边不提，朕现在问你行贿楚御史的金银从何而来。”

渊帝开场，众臣聚起精神开始吃瓜。

袁费一张嘴就是冤枉，时青衍看不下去，讥讽道：“冤枉？你可知你向楚御史行贿的金额若换算成丞相的俸禄，那得不吃不喝攒上一辈子才存的起。你一个州府刺史既无商铺又无田地，无缘无故哪里来的这些银两。”

他一张口，直接将事情推向高潮。楚正心思敏捷接话与其对质，两人你言我语，到最后袁费似是被问急了，直接撒谎说行贿金银是假的。

这话引得楚正哈哈大笑，“还未押解你返京时，我就派人检验了金银真假，袁刺史还有什么招式狡辩？”

袁费被噎得沉默了好一阵，时青衍又是几轮逼问，他皆是张口反驳冤枉。渊帝实在没心思听他俩正反相驳，遂吩咐杖刑伺候。

自去年茶苑一案后，杖刑在众臣眼中的威势逐渐沦为平常，今再听渊帝吩咐杖责，他们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袁费身为京外官员，自然对此刑法含有深深恐惧，御林军押解他出殿时，他疯了一般挣脱出来，准确无误地奔向何惟宪，口里惊慌道：“丞相救命……丞相救我……”

时青衍观此挑眉浅笑，朝沈岱渊投了个安抚眼神。撤回目光反问何惟宪：“丞相不会要说自己不认识此人不知情，不明白他为何会冲向自己吧。”

面对讥讽，何惟宪未出意料地说冤枉。袁费抓着他衣角不松，配合时青衍话头颤声道：“丞相让我办的事我一件也未怠慢，事到如今您怎能装作不认得卑职啊。”

酷刑终究未能逃脱，袁费年过半百那经得住这等羞耻，五杖下来疼的他哇哇乱叫，第六杖还未落在腚上他便昏死过去。渊帝命人一盆冷水泼醒，待他清醒后拖回大殿继续询问。

时青衍有意引导楚正看袁费伤势，结果皆在预料之中。楚正死脑筋地痛斥他行刑太过，是否存在恶意。丞相方的御史见缝插针，三言两语就把袁费污蔑丞相的事反推给了他。

时青衍假意反驳，两方争斗不休，谁说谁有理。渊帝被他们吵的脑袋嗡嗡响，一声怒吼喊停嚷叫。

“朕在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坦白从宽。”

时青衍为了避嫌扬声道：“陛下，既然楚御史质疑我刑部心术不正，那不如将行刑之权换给大理寺。”

惨痛之音应声而起，袁费被打的耐不住疼喊叫着要招供。

只是这次他的对象换成了沈岱渊与时青衍二人。

丞相方的人几乎毫不掩饰惊喜，你争我抢的要将罪名给他二人落实。沈岱渊手下的官员大喊冤枉，场面又回到了原点。

楚正是为数不多头脑清醒的，他以御史之名扬言要记载殿前失仪之人，只此一句场面便被他震住。

时青衍被他之举逗的失笑，神情很快恢复正常之后，厉声询问袁费：“你有何证据证明你是受我调遣。”

只见袁费头顶赤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模仿范坤音控告他一般，痛心泣血道：“昨晚半夜你忽然闯进我的监牢，用我家人性命做威胁，让我今日将罪名推给丞相，我虽不才但也不能让家人跟着受苦。”

时青衍嗤笑，袁费似乎是怕大家不信，忙对着渊帝添补道：“臣几年才回一次京都述职，怎么可能会认识丞相，就算见过也不顾是有一朦胧印象。昨晚时侍郎怕我认不清人，特意拿了丞相的画像与我相认，方便臣今日准确栽赃。”

话说的委婉，但意思却很清晰。

时青衍就如木雕一般站在原地不做任何反驳，目光扫视沈岱渊时，却见楚正那张冷脸，快言快语地岔开接话说：“所以你向我行贿的钱就是贪污所得对吗。”

多次摇头的脑袋变成点头，还很大方地承认钱是当地权贵向他行贿所得。

局势一变再变，时青衍抓住时机口中嘲弄道：“如此巨款怕不是只贪了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