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慢转,停至宫门时沈岱渊侧身靠在马车篷壁边,低语渐成呢喃,气息又轻又细。
万亨提示下车,时青衍喊叫沈岱渊却没有得到回应。抬手轻推,却见沈岱渊倾斜。他眼疾手快一把接过。
躺在怀中的沈岱渊双眼微闭眼尾还挂着泪珠,一副疲惫不堪模样。
他以为人睡着了,伸手欲将眼尾泪珠抹去,手指碰到脸颊时不正常的热度烫的他心口一阵惊慌发颤。
沈岱渊又病了,但这一次御医却没有像上次那般束手无措。
他仍旧请旨留下照看,渊帝因为军粮案多少对沈岱渊有些愧疚,遂升了胡氏位份,解除了圈禁让她多往承延殿走动走动。
可前朝却没有因为胡氏位份的变动而有所改变。自沈岱渊再度患病,一些摇摆不定的官员纷纷奔向太子麾下。
渊帝因为担忧沈岱渊又加上原本身子就出了问题,现在也是病的下不得床。
这所有的一切都让丞相何惟宪心满意得,照渊帝目前情况来看用不了一年沈岱樘便可继承大统。
可他始终放不下沈岱渊,本想借此机会以绝后患,可时青衍像是有所预料,对于承延殿的一切,进出宫人、吃食衣物,甚至是药渣都要确认无误后才放过。与沈岱渊有接触的,他都不厌其详,谨慎小心。
陆晚散班无事,隔三差五都会上何府与何惟宪弈棋,听起此事反不赞同。
“时家和柳家挡在他前面,此刻他要是出一点事,就凭时青衍的性子,二皇子上位会很麻烦。现今二皇子已是太子,只要不犯大错等将来登基您有的是时间整治他们。再者说,抛开朝堂只论军方势力,我们现在也不能碰他。”
瞧何惟宪指尖一顿面孔瞬变,眸中更是闪过一丝杀意,他当做没看见继续说:“军方势力都捏在陛下手中,蒙将军谁也渗不透,即使楚将军与您站在一面,可他毕竟比不过柳、时两位大帅,良机难遇,但相爷也不可操之过急。”
何惟宪的心被他搅乱了,棋局渐渐落了下风。陆晚一子定输赢,起身拱手道:“臣言不达意,若句意有失还望相爷容谅。”
他行了告退礼识趣出府,行直路半时突见何忆菀朝他走近。
“我有些话想跟你说,你有时间吗?”
“何姑娘真的愿意嫁给我。”他的音调异常平静,好似这句捆绑两人终身的话与他无关。
“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我不想错过。”
陆晚听在耳中,面对表白,他却觉得还不如听童忠唠叨来的好,可他已经无路可走。
“相爷若是同意,我没有意见。”
——
冷风乱晃如刀,寒意深深刺骨。
风雪漫卷,碎玉雪粒渐渐飘起又落在承延殿的青砖上。
临近岁末沈岱渊的病才大好,时青衍走到他身旁将半开的窗子关起,寒意、雪景被隔绝在外。
动作惹了人,目光跟随沈岱渊,见人转身上床主动盖上锦被把自己塞得严严实实。
他叹息,上前将沈岱渊压在身下的被子扯出,虚虚地折在身体两边,用认错的口气说:“殿下与臣生气也不能这般,被子压在身下硌得慌,睡起来也不舒服。”
“二郎,你要是个女子一定是个好妻子。”
时青衍随他话意,假装遗憾道:“可惜臣这一世是个男儿身,不能做某人妻子。”他说到这儿目光转变温和,庆幸道,“但也幸好臣此生为男子,这才得以与殿下相识,帮殿下荡平潮浪,护殿下一时安心。”
“你明天是不是就要回府?”
时青衍不妨他突然转移话题,再观人神情落寞,他按下怪异,温声解释道:“殿下已经大好,明日又是年三十,臣确实该回家啦。方茂和伯元还等着我回去安排后面的事,年后御史巡查的人选也没有定,朝中的人脉还要重建,尚书那边我还——”
“别,别说啦。”沈岱渊一把扯过被子蒙在头上拒绝。
“所以殿下不能再生病了。”他笑着将被子拉开软声道,“别蒙头,时间久了会缓不过气,对身体也不好。”
“要不你今晚别走了,”沈岱渊又找理由转话题,“已经错过生辰,不能再错过今晚了,咱俩也来个月下对酌,聊个通宵彻夜?”
时青衍闻言,取笑他道:“还月下,殿下先将身体养好再说吧。”
见人起身要走,沈岱渊焦急阻止:“别,你先别急,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时青衍不明,瞧人东翻西找了这许久有些气闷,他不顾反对将沈岱渊推至床上。
可他还是觉得不够,自随己心地伸手把脚底沾染的浮沉抹去,而后又起身在柜中找了一双锦袜替人穿好才道:“上次臣就与殿下说过病从寒中来,殿下显然没往心里记。”
沈岱渊的心被他这句搅的一塌糊涂,脚底被拂过的触感徘徊不去,锦袜将这股痒意包裹,他看着时青衍,某些地方很不合适宜……
双腿下意识撤回,手半抱住膝盖抵挡尴尬,可耳根却在发烫发红,这个部位他真没办法遮掩。
时青衍微眯眼眸,瞧他面色不似往日般的红润正常,抬手贴在他的额头试热,人却被他吓得连连后退。
两人都对对方的行为感到不适,时青衍率先开口质问道:“殿下脸色不对,既然不想让我碰,那臣去唤御医来瞧瞧。”
说着就要起身,衣角忽被扯住。他转身,只见沈岱渊面色羞红,仓促否认道:“我没有不适,是……是…”
“是什么?”
他一脸正色,这惹得沈岱渊脸色、耳垂越发赧红。
“是那个……”
时青衍愣了半响才意识到是什么,他忍不住发笑道:“殿下已然成年,有这种反应很正常。”
沈岱渊不愿面对这个问题,把脚伸出棉被,岔开话题道:“睡觉为什么要穿袜子?”
时青衍面上笑意不落,将脚塞进被子中答非所问道:“殿下早到了纳妃的年纪,臣听说贵妃娘娘之前也给您送过侍女,怎么不唤人侍寝?”
“你想我跟女子同寝?”
“啊?”他被问的一愣,迷惑不堪,“这种事臣无权干涉,它隶属于万翁翁管。还有……这种事不能憋,殿下是不好意思说?那要不等明日,不,一会吧,一会臣同万公公说。”
闻人无奈长叹,他继续误会添补:“等过完年陛下应该就会择选适龄女子与您成婚。”
“我不想成亲……”
时青衍闻言眸色巨变,想窥人光圈却没如愿。
“殿下为何不愿成亲?”
“……你不也没娶。”
时青衍不妨沈岱渊将话题丢到自己身上,被话噎得一呛,他为自己辩解:“臣要为您谋天下,娶妻多有不便。”
这次轮到沈岱渊被噎。
他看沈岱渊神情,就知这是误会自己言语,忙开口解释:“殿下莫要多想,臣是还未遇见喜欢的人所以才拖延至今。”
他越解释越混乱,沈岱渊不由地又想起上次百愿节时青衍许下的愿望,也想起时青衍有喜欢的人,忙转移话题道:“你说我未来的正妃会是谁?”
时青衍闻他转话,还真就垂首沉思,半晌边筛选边说:“丞相家的小女儿或是蒙将军家的小女。”还有最后一个人,他有些不好意思吞吞吐吐道,“还有我…三舅家的……也就是臣的表妹柳清禾……”
“丞相家的可以排除了,前些时日丞相请父皇为他的女儿与陆晚赐婚,父皇不但答应还封陆晚为礼部侍郎,你忘啦?”
经他一提,时青衍展颜一笑,“那殿下只得在我家与蒙将军家二选一了。”
“那就蒙将军家吧,时家有你,我很放心,哪用得着以婚姻做交易。”
他话说的随意,时青衍却从中听出了些凄凉孤寂。
身为皇子婚姻本就身不由己,若沈岱渊真的娶妻,蒙或的女儿确实比他表妹要合适。
蒙或常年镇守东部泽州,手下水军勇猛精进,沿海一带因他存在而和平,多年下来他渐渐成了泽州的土皇帝。
渊帝既要靠他又怕他反,此人又极善言辞,派到他身边的官员与探子,不是被他收为己用便是被他挤出泽州。可明面上该交的税一份不少,京都发布的政令他也从未拒绝,明里暗里都让人挑不出毛病。
若能娶了他家小女,双方也能缓和。
时青衍内心虽在分析,可压抑的情绪亦在暴增。他的关注度都在克制上,突然的身位转变让他无意应对。
沈岱渊趁他不备,把他拉到了床榻上。
“不月下对酌了,今晚咱来个枕边夜谈如何?”
两人离的太近了。
发丝与耳边的碎发莫名地搅在了一起,手腕与手掌紧贴,平静的心惊得乱了节奏。
时青衍有些神迷,他抬眸静静看着眼前人,喉结不受控地滚了几滚。欲望无声高涨,他压住最后一丝理智将沈岱渊推向旁边,沙哑道:“那殿下……留盏灯吧……”
窗外银雪肆意风扬,万物渐变白绒。
屋内两人各瞒心事,各掩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