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盼安无力辩驳，半晌方颤巍开口说：“哥哥贪污了樊州税收，百姓补交不起多次发生民变，他为了平息此事动用了储备粮。”
胡贵妃闻言柳眉紧蹙，不敢置信道：“一州税收皆有定额，上下经手之人没有上千也有几百，哥哥如何能在此事上做手脚？”
突然，她陡然一惊双目圆睁惊恐道：“哥哥他怎么敢的！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胡盼安沉默不言，还有什么好问。
良久，她声如蚊蚋哀求弟弟说明来龙去脉。
“哥哥……他……”胡盼安怕她一时接受不了，断断续续道，“陛下在六年前将樊州税收降了三成…哥哥收买了当地官员……上下串通，说陛下只降了一成，将那两成昧下了……”
“经年累月下来，偏远地区的百姓交不起税纷纷落草为寇，只留一小部分苦苦坚持。前几年那部分人也坚持不住，集体抢了县衙……哥哥得知此事为了稳定民心将备用仓的粮食拿出应急，本想着慢慢在往里填补……却没料到陛下亲征，各地备用粮需上交一部分。哥哥拿不出来，我又恰好是那次的监粮官，他便找我商量将各地上缴的军粮每一袋分出一点，补做是樊州上交的。”
话音落定，四周一片寂静，薄弱呼吸声在此刻都显得震耳欲聋。
许久许久，久到月上枝头，胡贵妃才颤抖着身子起身，苦笑的看了弟弟一眼，扶着墙壁无声离去。
牢门外，她看到侍女白知瞬间撑不住身子，整个人似坍塌般跌到她怀里，“白知，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啊……”
“娘娘不能隐瞒。”
两人对视，这句话很轻，压的却是胡家乃至全族，还有她两个儿子的命。
渊帝知道全部吗？会怎么处置？从一开始就知道哥哥在樊州的所作所为吗……
胡贵妃不敢深思。她想说话，可喉间泛起阵阵腥甜，她压抑不住索性痛咳而出。
鲜血四溢，染脏洁白素衣。
白知惊慌不已想起身喊叫御医，却被抓住手，“换身衣服，面圣吧。”
两人起身，却扫见一抹淡黄，胡贵妃心头一寒，抓在白知腕上的手倏地紧张发力。
此时渊帝已停在她面前，抬手为她擦掉脸上泪珠，温声道：“爱妃受苦了……”
如此还有何话可言，何话可问。渊帝早已洞察，这一切不过是他特意安排。
胡贵妃见此憋不住委屈、痛苦，薄肩微微发颤，泪水落得又快又急。
渊帝将她揽在怀中，安抚道：“孩子们不会有事的。”
——
何惟宪派去樊州的人还没赶回京，胡贵妃一纸自白，将京都局势搅的天翻地覆。
翌日早朝，她当着满朝文武将哥哥所犯之罪尽数诉出，自请卸去贵妃之位。渊帝大怒，命霍昭奔赴樊州抓捕。严令三司按罪判刑，不可轻放一人。
税收案上至樊州长官下至州县衙役，涉案人数之多、案件之重大，着实让群臣膛目结舌，也让人后怕，官场竟腐败到这种地步。
此案上下串联，所涉大小官员将近一百六十人。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胡氏一族几乎全军覆没，涉事官员皆因所犯罪责、职位高低，或被杀或被诛。
渊帝念在胡贵妃主动呈情，免去胡盼安死罪将其发配边境充当苦役永世不得回京。后又褫夺她的贵妃之号，降为三品昭仪移居雪院自省，无旨不得擅出，除白知外任何人不得靠近。
就在众臣以为事情终于告一段落时，渊帝一反既往，对悬悬未定的大渊储君人选做出了决定。
皇二子沈岱樘被封太子，其母何氏母凭子贵尊为皇后。
沈岱渊、沈岱权两位皇子确认与军粮案毫无关系，幽禁解除。
一切尘埃落定，大理寺衙役押解胡盼安动身前往边境时却发现他早已气绝。
轰动大渊的军粮案在沈岱渊生辰的前一天尘埃落定，人头落地。
沈岱权刚出明镜司，从段予口中得知一切，不敢置信。他奔跑至宣政殿求见渊帝，渊帝拒不见面。
他如此聪颖怎会看不懂这背后一切皆是渊帝所为，楚月书的试探，让他痛不敢思……事情偏离太多，沈岱渊没成太子，他的两个舅舅还丧了命。
他失了心智般，再一次大闹宣政殿要求彻查舅舅胡盼安之死，可渊帝对于胡盼安的死不做言语，只让人收尸掩埋。对于沈岱权的吵嚷视而不见，再一次将人关押至明镜司让其反省己过。
六月初六时青衍奉旨前往承延殿告知沈岱渊军粮一案。
沈岱渊闻言泣血涟如，痛晕在他怀中自此一病不起。
然，好事不成双，坏事溜缝来。
边境东蛮单方面撕毁合约，突袭大渊沧州。楚月书拼死抵抗，上奏朝廷派兵增援。
沈岱渊卧病难起，沈岱权移仇楚月书，请命前往边境增援。渊帝本就属意于他，也没人比他更合适。遂解除□□，命他即日启程。
御史外出巡查只有半年时间，柳卿简与林正和虽找了些痕迹，但大的漏洞仍没有探到，时间一到他们也只能先行返京再做商议。
沈岱渊的病时好时坏，御医换了一波又一波，仍未见好转之色。渊帝大怒，下旨一月之后再不见起色，自行抹脖谢罪。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一些胆大的御医闻言哭天抹泪哀求道：“大殿下实为心病所阻，就算臣等华佗转世也难医治啊。”
渊帝不置可否叹息不断，随后解了胡氏禁令，让她入住承延殿安抚沈岱渊。
有母亲开导，沈岱渊似是终于迈过心结，身体渐渐恢复，一连几日胃口也好了不少。
时至九月底边境战事大捷，消息四散人心大快，沈岱权再一次立下战功。
时青衍自沈岱渊患病以来，渊帝便让他宿在承延殿以做陪伴。
此刻，听闻弟弟战绩，沈岱渊回望他，一改往日愁闷开心道：“还是我弟弟厉害。”
时青衍望着他，眼眸温柔点头道：“殿下开心，臣亦同乐。”
“最近得你照顾颇多，二郎要要不要从我这讨些什么？”
“殿下身体康健如初，臣便心满意足，没有什么要讨的。”
观沈岱渊顶着妃红光圈直直的注视自己，他心里一阵慌乱，忙找理由道：“殿下忽然提议，臣暂无所缺，不如殿下先欠着，等哪天臣想到了定然相告。”
“好，无论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
十月初沈岱渊彻底恢复，时青衍得以回家。
他之前在皇宫与许方茂通信不便，偶遇急事也只能让李伯元送信，一来二去实在繁琐，有些细节也不能尽数传说，现在终于可以好好策划。
十月初十，又是一年百愿节。
因时青衍之前一直照顾沈岱渊脱不开身，现在回了府，好友自要畅快一番。
他嫌外面吵闹也不安全，李伯元吃惯侯府饭菜也不想出去，其余两人没有发言权。
众人传杯换盏，好不欢快。
因要留下时间外出赏灯，四人吃完不过才戌初时分。
饭桌上林正和使心眼哄李伯元喝了不少，此刻人已是满脸通红一身酒气，神智已然有些不清。
众人见他这般模样商量着不去，可他一听不行了，哭嚷着必须要去。三人哄不下一个小娃，时青衍最先认输，唤来管家魏伯煮醒酒汤、烧水让李伯元去去味，醒醒酒。
林正和眼明发亮拖着人暂时离场，余下时青衍与许方茂。
两人待在书房也是无聊，时青衍随意找了话题问他道：“高景的事怎么样了？”
“肯定给你办的妥妥的，你就等着高尚书当面感谢吧。”
“他那个对家张钱性情如何？
“他啊，除了脑子在生意场上灵活以外，其他的全然不行。”许方茂一晒，不屑道，“仗着爷爷是功臣，父亲又与丞相有些交情，在京都商圈无恶不作，毫无诚信。高景跟他的过节那是海了去了，总结下来就是一句——只要双方看上的生意，不管需不需要都要去争一争。”
时青衍思索，余光却瞥见许方茂顶着妃红光圈，坐在圈椅里翘起二郎腿，怪笑道：“他在茶叶这方面一直斗不过张钱，如今得了咱们的份额指不定怎么恶心张钱呢。”
时青衍闻言目光微凝，他与许方茂一直都是一人主朝堂，一人主朝外。只要对沈岱渊无害的人，他基本上不过多关注，若是有想要了解的朝外人，直接问许方茂即可。
自刘中源在监牢向他说起高正拿捏丞相之事后，他就一直等着许方茂回来。只是没想到却出了军粮一事拌住了手脚，沈岱渊又一病不起，此事是一拖再拖，直至他从皇宫回来才与许方茂商量细节着手去办。
许方茂见他不言，又道：“他们两个斗了这么多年，我看啊，结局不外乎一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然谁的日子都不踏实。”
“你把手头上与张钱有关的生意慢慢转给高景，茶叶就算咱们送尚书的见面礼了。”
“你这嘴皮子一碰，我出的可是真金白银啊。”许方茂窃笑道，“怎么补偿我？”
“等殿下……”时青衍说到这停顿了下，打趣他道，“我的钱还不都是你做主。”
“说起这个我有个疑问，陛下怎么就封二皇子为太子了？虽然倒卖军粮一案实在可恶，可毕竟与大殿下无关。”
时青衍看着他，意味深长道：“陛下是在为大殿下铺路。”
“哈？”
见人没懂，他欲开口说明，却撇见已经酒醒的李伯元慌慌张张地从远处跑来，口里乱喊道：“来了，来了，竟然出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