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神社重逢时正值立夏前后,山樱花谢的枝条缀满绿叶,比开花更繁茂。
在树下休憩时,久夏抬着头,突然说:“今年正好错过了樱花。”
一个逃一个找,早樱晚樱加起来一个月,全被天人白白糟蹋了。
坂田银时说:“等明年吧。”
一年之后坂田银时才知道,久夏的生日是立夏最后一天。
而那年生日,他正好用那天找到了他。
第二年履行约定却物是人非的光景,正是从这时候起埋下了伏笔。
……
落单的两个幕府心头大患费了一番功夫,从一条方向不理想的路逃出来了。
不提其中惊险,两人寻找到包围圈薄弱点后全力冲刺,成功下了梓山。只是位置不好,无论是会合还是去传递情报都很远。
所有问题都要慢慢解决,他们目标小,行动快,天黑前还能借着即将消散的日光,处理刚才冲破包围圈造成的伤口。
而绷带早早用完了,久夏解开腰带,双手拉展开自己的和服。他胸前曾经有一道伤口,从右锁骨斜向下,现在只剩下明显苍白凹陷的一道,镶嵌在他身上。
由于经常接触,坂田银时一直是知道某人衣服里另藏玄机,里面有一层触感细滑的内衬,也难怪总感觉衣服在他身上会滑。
打仗之前,坂田银时和松阳一起四处游历,但接触都是这个国家的毛细血管。
相同的阶层,各个地方情况都大同小异。
哪怕这些年天公作美,普通人也只是吃穿够用而已,生活质量并不敢恭维,远不到舒适的境地。夏天穿麻衣,冬衣填芦苇絮或稻草,棉花都是先紧着铺盖用,攒几年才有棉花充冬衣。
他在以前当然不知道衣服材料能贵到哪里去,而在打仗后,军费消耗如干草堆点火,他天天听假发和辰马计算东南西北贸易差价,在那些繁琐的交易中从缝里省钱攒钱,之后把钱用在最要紧的刀尖上——为了省工费,连他作为战术一环的白羽织都是买布让后勤缝的。
目前后勤手搓定制的水平和正经职业选手不分伯仲,恐怕战争结束都能靠手艺吃饭。
于是作为额外耗材制造者,哪怕不负责这部分也天天被那几个灌耳音,了解能赚钱的商品,其中就包括各种奢侈级别的布。
所以在干净纱布用完后,久夏从身上那件表面是麻质的和服里拆出一块正绢时,坐在地上等包扎的坂田银时非常夸张的惊叹:“少爷,又以权谋私啦。”
这个时代,幕府对服饰的限制十分严格,不允许平民真丝布料制衣穿。虽然这限制限制不到他们的叛军,但丝制品价格昂贵又容易损坏,不实用,一般以物易物易到了都默认要卖。
被质疑以权谋私少爷本人低垂着眼,在同时同步消耗的情况下,他没受伤也比坂田银时疲惫,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没精力的淡定:“那咋了。”
或许是觉得这个回击不够有力,他一会儿又添了句:“你报警吧。”
看着确实很累了,嘴里不知道是不是在说胡话。坂田银时问:“我报警?真的假的?”
叛军头子谈报警,全是地狱笑话。
因为确实很地狱,久夏笑了一下。
他人半跪着,把拆了半截衬布的和服随便套身上,当纱布贵替的布料被他撕成条,薄薄包住敷药粉的伤口。断口边缘浮着细如雾的蚕丝。
而坂田银时,他很容易被一些细节带动,比如这布料金贵,又从久夏身上到了自己身上,那样毫不犹豫。
他有点不自在,又更像是难为情,嘴里胡乱起着话题:“不怕伤痛和饥饿怕衣服糙,你这真矛盾啊。”
“我又不是铁人,一时难受和时时难受也分得清,受伤和平时的舒适度能一样吗。”很振振有词的。
坂田银时压根不在乎他什么说法:“哎,哦,铁不铁我比你清楚。”
久夏挑眉,皱眉,瞥他:“正经点儿,别逼我扛着你走路。”
“?”
又来了,这种不知道在奖励谁的威胁方式。
为了走路的权利,坂田银时闭了一会儿嘴。
在天色完全黑暗前,久夏为他包扎好伤口,不经意似的突然开始解释:“我只是在表演理智。”
“曾经有人说我是一个很情绪化的人,我认为这是对的,因为我干任何事,推动我的都是情绪。”
“我不适合做任何决定,好在想法是可以改变的。”他剖析式的阐述,语气充满残忍的波澜不惊“我会留下能影响我情绪的好与坏的事,每当无法对选择保持冷静时拿出来平衡,毕竟我不能再做出糟糕的决定了。”
久夏垂着眼睛,说的话和动作都很认真,对用这种表情冲自己坦诚的人就不该产生杂乱想法。
但是他们之中,一定有一个不合时宜的人……到底是谁,好难猜。
比如这个突然自我坦白的家伙看着根本不正经,对自己的领口没半点自觉,明明他身上乱七八糟什么都有,他却不愿意拢一下……这到底是故意,还是故意不小心。
总之,坂田银时上次见他为了遮掩主动拢衣服,已经是去年遮胸前伤疤那一回了,后来再也没见过和遮掩相关的动作,他惊觉此人身体羞耻约等于无。
坂田银时盯着,脑子在拼命转移注意力,但眼睛可怕的很,眼睛还在盯着。
很难想象,人,会有一天对自己的眼睛都拼尽全力无法战胜。
他艰难的进行一些正经思考防止上头:自己似乎可以归类为让他心情好的“事情”。
这一片白花花红粉粉的在眼前晃,上面还有太多他留下的印记,早就给他留下气味记忆的葡萄香,也无法避免的扑面而来。
太好了六月份还有樱花赏……不对,这太坏了,人怎么能经受这种考验。
坂田银时觉得干看着不行,手指从地上勾起他的腰带,向前伸手…把他领口拢了,很贴心,甚至要给他系腰带。
久夏包扎完停手,抬着胳膊让人继续系。
天光一暗,他的眼睛深浅分明,直直看人时又多了深情的意思。
单眼皮和薄唇都显得那般冷情,他该是在想什么才会流露出这样深情的神色。
腰带圈住眼前的腰,目测正好盖住这层衣服下的肚脐。坂田银时在这方面是个生手,因为他只解过这条腰带,每一步都卡顿着思考。不过摸索一会儿,系好了。
而太阳,完完全全越过了地平线。
一切逐渐寂静下来。
夜深人静,月明星稀。
沿着被月光照亮的小路,俩人正结伴而行,一人的黑发和另一人的白衣都反射着淡淡的光,那是太阳的余热。
泛着草绿光芒的萤火虫从他们身边飞过,隐约照出白衣斑驳的污渍。
梓山虽然与队伍距离甚远,但和另一处地方相邻——京都。
京都有着陌生的布局和熟悉的繁华。
时隔一年,京都早已看不出旧日大火的痕迹。从高处看,曾经被烧毁的木质住宅有一半变作楼房,别墅,在这片土地上和平的躺下,像一些刚生长出来的小石子。水泥钢筋抹了过去,而那些保留木质结构的地方门口挂灯,屋内亮灯,远远的都能感受到热闹。
对此,两个在高处观察的人反应出奇的一致,面上都没有表情,让人联想到无声流淌的岩浆,冷中带火。
先开口的是久夏,他没有语气倾向:“变化很大吧。”
坂田银时偏头,久夏正用目光观察他在想什么。
比起民众受益于天人科技,目前越发孤军奋战的现状,这个坚持攘夷最久,最想将天人赶出去的人,此时此刻更担心他的心情。
这个事实可比糟心的现状更让他在乎了,他双手交错托后脑勺,用一向慵懒的语调说:“我可没你想的那么心思敏感,心疼我给我买点糖吧,少爷,这几个月里我深受戒断反应折磨难过的快死了!快给我买!”
“别把糖说的像禁药,还有别叫我少爷。”
“好的五条少爷,给买糖吧五条哥哥。”
“……行,算你脸皮厚。”久夏无法受用,他被尬的头皮发麻“有本事别改口,叫到所有人都知道你在外面当弟弟。”
“我不,以后就挑只有你能听见的时候叫!”
“…我服了,你做个人放过我吧。”
差点成为无辜受害者的高杉捂住鼻子,一个喷嚏憋了回去。
他们这边气氛不如另一边没心没肺天地为被的二人组,在长坂之战发生前,他们出现的大小问题无数。
首先是情报危机,桂联系各路暗线,同一条情报有大大小小的偏差,甚至有些细节截然相反。这些颠簸漂流来的字句全成了废纸,情况复杂到桂必须亲自走一趟,就像之前很多次那样,桂不得不离开据点。
再然后是有渠道称此时的据点已暴露,幕府已经是封锁了半岛附近的大路,但没有上次一样的地毯式搜索。
打了这么久,攘夷军的舒适区是众所周知的走山路,这明显是逼他们沿着山走出去,诡计感很重。
高杉和辰马都沉住了气,一心维护补给,按兵不动。
半个月后,安插在最深处,轻易并不会有动向的幕府线人,和正在被追的军医传回来同样的两个字。
——“瘟疫”。
有去年冬天刚接手队伍时让人印象深刻的惨烈前车之鉴,伤员的一重又一重的呻吟至今还在耳边回荡。
无人敢怠慢,高杉刚刚将这条情报刚传给桂,原本蠢蠢欲动的诡计就上门逼他们了。
天人的军队目前分为三队,人数并不平均,最少的一队目标是白夜叉和军医,这俩人拥有极强的机动性,又有了解关东地形的人形地图军医,非常难抓。
而人数最多的一队,在幕府封锁半岛主干道半个月后,受民众透露给天人的情报指示,主动向纪伊半岛内前进。不张扬也不遮掩,很快被在主干道旁边开店的哨兵发现。
人数在这两队之间的队伍目前没有消息,不知派去了什么地方,他们需要警惕这支队伍成为陷阱。
在天人往这里深入时,为了避免动向被揣测,留守的高杉和辰马从目前军队战斗力的角度考量,决定先制造转移的假象,等所有人齐再进行反击。
为了达成人齐的条件,表面上他们在往九州跑,实际移动的方向是梓山,也就是长坂方向。
六月二十七日凌晨,每天趁夜色谨慎前进的攘夷军悄悄到达长坂,整顿休息。
当天下午,消息渠道不详的人数最多的天人军队,仿佛早有预料一般包围了他们。
本以为是一场简单的恶战,可仔细观察后,与他们交过手的高杉心下一惊。
他看到了狮岭。
包围他们的不是所谓训练有素的天人军队,是宇宙海盗春雨。
而回想起“瘟疫”二字,高杉想通一切,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天人军队是有政|府天人势力军队。
一旦他们和春雨打起来——这个战场上,没有那些天人的友军。
……
作为为数不多因情报充足,在幕府留下清晰记载的攘夷战争,长坂之战的惨烈程度,直接坚定了当初选择投降示好的幕府官员的立场。
对天人来说,这一战的胜利起到的震慑作用,带来的价值远比表面更大,受他们雇佣参与战争的春雨也大批减员。在他们恢复前,许多星球的警察都可以放假了。
最好的是一群海盗,认钱,下次能租来继续当刀。
世上还是好海盗多啊。
……
最开始,和天人交锋的是被包围的高杉,辰马,攘夷军几乎所有有战斗力的成员。
战到第三日,白夜叉和军医比桂小太郎回来的更早。
那道白色的身影站在最前端,无畏风雨,一往无前。
所有一起冲锋陷阵的人,如从前很多次战争那般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士气达到这场战斗的巅峰。
第七日,带来援军的桂小太郎和包围圈内里应外合,军队得到补给,战意逐渐稳定,每个人都有了打持久战的底气。
就在攘夷军首领总算全部到齐的第七日,瘟疫应约而至。
这是以他们目前的技术和力量,哪怕知根知底也无法应对的武器。幸好天人只想毁了攘夷军,不想毁了其他选择为他们一代代奉献一生的地球人劳动力。
由春雨海盗通过交手扩散到军中的病毒感染力极强,幸好症状和有记载的各种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