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锦迎找到陆昭昭的时候,她真的是打爽了。鉴于过往经历,陆昭昭其实对幻境有那么点PTSD,所以打算沿着长廊深入,如无必要,就不离开长廊进碑林其他区域了,反正功法碑之类的,她也不怎么需要。
却十分好奇,自己的心魔会是什么?听陈师侄说,此处的“心魔”其实映照的是修士内心的恐惧、遗憾、执念……而他所遇到的,是自己过往经历中遇到过最可怖、最难以匹敌的敌人,说这话时他的表情很微妙,陆昭昭合理怀疑这个敌人有那么一点可能……
……是秦令雪?
不确定。但他的表现让陆昭昭觉得,这人搞不好从前被秦令雪闲着没事抽过,以至于留下了明显的心理阴影……秦大螃蟹,罪大恶极!不过,她真的很好奇……
……她的心魔,会是什么?
恐惧的事物?陆昭昭一时还真想不到……由于游戏系统不能提取玩家记忆,只能提取游戏经历,她能想到最接近的,可能是在酹月梦境中所见的场景。
比起恐怖,更多的是悲怆、遗憾……为那些无法救下的孩子。这的确让她颇受打击,但也正因为这份经历,她建立起了西牛贺洲儿童保护基金会。虽然现在还不能庇护所有的孩子,但上次去探望,一张张纯真的笑脸,还是让她坚定了自己的道路。
那大概不会是这个吧。这是她的心结,但她在尝试迈过。那无法迈过的心结呢?
红英师姐?又或者……
想到一个人,少女的心底轻轻地一痛。那种疼痛,就好像一场连绵不散的雨,在潮湿中滋长霉菌。平时她不会想起,就像指腹被书页划开一条细微的伤口,轻得不值一提;却在偶尔的时候,令人突然“嘶”地痛呼一声。
不会愈合的伤口。
她犹豫地、谨慎地踏入了碑林范围。
陈师侄已事无巨细地告知了她所知的一切信息,比如碑林范围内的雾气有细微毒素,这种毒素不侵蚀□□ ,只影响灵识,会加速灵识消耗,耗尽则有碍本源;以及如果是单人从廊道入林,则不会在廊道上遇到别人,除非离开廊道,或遭遇自己的心魔。
所以,当注意到前方出现人影时,她便高度戒备起来。而当逐步靠近,那人影的身份也分明了……
167cm的身高,不算高也不算矮;头发仔细地盘着,佩有精美发发冠与花簪;衣着算是华贵的,披帛紧扎在肩头;手提一把流光溢彩的长剑……要说这装扮,足够华美,却都仍比不上她抬眼看来时,那一瞬的眼波流转。
陆昭昭怔住了。
这大约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自己”。一件反直觉的事:人其实不常看到自己。除去每天洗漱时镜中的一瞥,除去自拍时的调整……真实地看到完整的自己时,如果没有确切地看到脸,其实大多数人甚至都不会第一时间认出自己来。
而当这现实里绝不会有的荒诞一幕,就这样出现在眼前,当意识到前方的那个人,正是复刻版本的自己,陆昭昭第一个想法却是——
【这么看起来,我长得的确好看啊!】
虽然,有点太自恋……但能让她顶着“我看我自己”的尴尬的同时,还能一下惊艳到,足以证明她颜值的能打……不过惊艳也只一瞬间,下一个念头,是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什么别的东西。】
虽然“自己”或许也很难应对……甚至可能是这世上最难应对的。但对陆昭昭来说,“已知”比“未知”多少令人安心一些。而这些念头,又慢慢地从她脑海消失了;当她和“她”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所有念头都消失了。
随之出现的,是两道几乎同步的剑光——
本体与幻影,居然在同一时间,默契地向对方发动了杀招!!
这可能是玩《寻仙录》以来,陆昭昭打过最难、也最酣畅淋漓的一战。这世上没有人能比她自己更了解自己……而当这个“自己”变成对手时,也将是最棘手、没有之一的敌人!
虽然她的战斗经验并不少,过往几年更是不少一边受玉怜香的教导,一边与祝青燃切磋实战,磨练自身……自以为进步已经很大了,事实也的确如此。虽然还是金丹前期,没到能提升境界的时候,垮境界削金丹中期乃至后期的敌人,都不算难事。
若非如此,此前也不能从一堆金丹期大圆满的墨灵守卫里营救御灵宗弟子……当然,如果遇上硬茬子,那也是会被压制的。但她和祝青燃,一个开挂,一个天才,互相切磋练手,你追我赶磨出来的技艺,自是拉开寻常人等一大截。
然而——然而——
其实在此之前,陆昭昭隐隐约约,是有感觉到的。那就是这几年虽然没落下身手与努力,但确实没有过多历练了。除了和人切磋,就没什么能打架的机会,就算偶去秘地,也是玉怜香等人陪着,薅个羊毛就走,主打一个旅游观光,绝不叫她遇到危险。
去玄天剑宗时,倒也能和剑修们切磋切磋,但就像和祝青燃的切磋,是点到即止……不是不想再去夺魁,而是实在没找到机会……玉怜香是舍不得她吃这种苦的,司空琢这几年也没抽出空再带她去。
这就导致了,她隐约察觉到的两件事——
其一,她的对敌经验,已经全部加到了:剑修特攻与祝青燃特攻。
简言之,因为和其他存在动手的机会少,尤其跟祝青燃打架的机会多,她现在熟悉的起手和战术,都已经完全转变为针对祝青燃的招数了。
其二,她的【刀锋舞者】特质,已经放到落灰了!!
多好的一个特质……完全没有派上用场!别说生死一线了,跟祝青燃打一架下来,身上连道擦伤都不定有……曾经他一剑扎穿她肩膀的日子一去不复还,少男好像对此有了什么PTSD,她一见血,他比她还慌。
陆昭昭:就无语!不见血还叫什么切磋!
玉怜香痛心疾首:“秦兄把阿离教坏了啊!!”
陆昭昭:“??”
总之,很不爽!只是此前,她心知肚明友人们心疼她、关怀她,便压下了这点小小的不满;直到此刻……
【痛快……痛快啊!!!】
虽然自己打自己这件事,说来又荒谬,还有点恶心……就跟镜像的自己对战一样!自己用什么招数,对面也是!宛如面对一个学人精,且双方实力一致,几乎可以想象出二人僵持不下,场面一度尴尬的景象……
不过白玉京,不愧是白玉京。复制出来的这位“心魔”小姐,开打之后才发现,实力比起陆昭昭本人,竟是更高一些的!虽然修为相当,但无论剑招的威力,还是连招的战术,都比她本人还强出了不少!很明显,其虽然没有类人的智慧,却有着一定的战术思维与本能。
像陆昭昭,又不全是陆昭昭。更像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战术大师,在拿着她的面板来打。以至于陆昭昭开门差点被锤懵,一脸不敢置信:
【这是我???】
【我这么强的???】
后来才确信,对方的确是比她强了亿点点……别看只是细微之处做出的改动,发挥的威力却更超以往!要知道,这可是玉怜香多次指点过,臻至完美的配招——
直接导致陆昭昭一边挨打,一边惊叹,简直看得如痴如醉……差点分心被劈死。蛋黄酥急得喵喵大叫,想要从旁辅助,但被陆昭昭叫停了:
“等等!你在旁边待着,除非我要死了,就别下来!”
之所以如此,正是因为对方的战术太精妙了。精妙到危险的直觉不断攀升,【刀锋舞者】直接被触发,证明她正游走在生死的边缘,在刀锋上跳舞;精妙到她热血沸腾,肾上腺素飙升。
对方没有复制出蛋黄酥,不知是因为他没有加入战斗,还是BUG假猫的又一个BUG。这样也好,陆昭昭只需要面对热血威力加强版的自己,并——
从中,汲取养分!
哪里还有比这更优秀的指导战啊!尽管“心魔”俨然一副奔着弄死她来的模样,高度紧绷的神经却越发容易灵光一现。那愚钝的、剑道的天资,在此刻似乎隐约变得不同……又或者说……
已根本不需要天资,只需要观察对方,然后活学活用,便能进步了!
天底下哪里还有比这更好的老师,哪里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战意高涨,精神亢奋,头一次使上浑身解数,拼上性命地与“自己”互博!战战战……从地下打到天上,从廊道打到碑林,打到彼此的鲜血泼洒在泥地里,打到灵力和灵识都几近衰竭。
又在灵石丹药等补充下,迅速回升,又是再战!打得曾剑光碰撞,也扯着对方的头发按在泥地里,被敌人一刀捅向脾脏。
何等凶蛮,何等畅快!至于顺手削了的碑灵守卫……陆昭昭其实都没正眼看到底长什么模样。她的精力完完全全被自己的敌人所占据,单是观察对方的应对,并做出反应,就已经占用了大脑的全部内存,实在是没法关心其他事情了。
打得——实在是——爽啊!!!
疼痛开得不高也不低,不至于疼到失控,也不至于无法清晰感知;敌人的水平一直保持在更高的水准,假使她进步了一些,敌人也会立刻跟着再强一些。
如果这是一个战斗游戏,那一定是魂系游戏吧……假使有人旁观到这一场战斗,那必定会瞠目结舌,迷茫地看着两个美貌惊人的少女,一个要砍另一个的脖子,一个要把另一个的头撞在石碑上。
场面之暴力,根本无法形容。令人毫不怀疑她们对彼此的杀心,和敬重一同高涨——
在进步,还在进步,仿佛没有止境!连下重天刚学来,还未细细研读的四时剑法,都已一口气解锁完春部三式与夏部三式,直冲向秋部三式;才读了一遍的《扪天摘斗》,其中所记载的奇术【摘星手】也已经熟练度飙升;灵识和【洞幽之眼】终于能完美地融合,构建出一个简陋的、属于自我的【侦察力场】,连五行剑法与颍光剑法,都恰当地融合进四时剑法之中。
打到最后,已几近忘我,唯余本能。能嗑的药都嗑了,能用的招数都用了……最后的理智只守着没有用出压箱底的攻击性法器,余下的唯有本能磨砺出的战斗直觉,操控着身体厮杀。
以至于终于抢先一步,比自己的心魔更先使出了四时剑法·冬三式之岁暮归,层层递进的剑气在一瞬间尽皆引爆,直接把“心魔”重创当场。她提着剑,完全依靠本能地,扎进“她”的胸腔。
一剑穿心。
血液四溅。她看着自己的面庞逐渐苍白,眼神失去生机。当那具熟悉的躯体从面前一点点消失,变成逸散的光点,少女感受到的并非恐惧,而是一种怅然。
【就……结束了?】
简直不可思议地,蹦出这样的念头:
【就没了?不能继续打了???】
好遗憾,好后悔,应该留手的啊?!但话虽如此,确实没法留手,情况完全是一招不慎,很可能死的就是自己的地步……
她只能愣愣地想:
【这心魔……还能刷出来不??】
还在那里痛心疾首、捶胸顿足。蛋黄酥已经化作人形扑过来,大哭:“昭昭!”
眼泪大滴大滴掉出来,他把陆昭昭抱起来。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个事儿,刚想抬手安慰他,手抬到半空,看到几乎快割断手筋的伤口,仍在汨汨流出鲜血。
“……啊。”
打得太上头,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伤势。不是没有穿戴法器,而是对手实在太难缠,又有【时间停止】这种无赖大招,确实有一些没防住。现在也算是遍体鳞伤……法衣把躯干部位保护得还行,但隐痛和狂降的生命值表明,这下起步又是一个内腑重伤。
她只能抬起左手,给小猫咪擦擦眼泪。
“别哭啦……”这么说:“我不痛哦。”
或者说,痛,但是已经习惯了?蛋黄酥却哭得更厉害,奔跑起来:“昭昭……不怕!我带你去找医修!!”
他一看就是被她凄惨的模样吓坏了,兴许也被她杀死“自己”的模样吓坏了,跑得跌跌撞撞,但仍小心地护住她,不想碰到那些狰狞的伤口。陆昭昭挺想安慰他,但实在没力气了……况且她还要思考:
【伤成这样,我怎么跟大家解释?!】
打架上头一时爽,养伤解释火葬场……陆昭昭好累啊,她不想思考了。靠在自家猫咪怀里昏昏欲睡……隐约间,感觉身体的疼痛,在迅速褪去?
她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打开面板看了一下,痛觉没有继续调低。但的确不痛了……和之前的习惯了还不痛,难道是痛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