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前两句，叶知微心道果然，还是被骗了。

“那可还有解决之法？”

面对着眼前的这些双眼睛，无忧仙子终于说话了。

只是她的声音，已经不像在上一个场景里那样，灵动烂漫又欢快。分明多了许多愁绪，以及一种说不出的虚弱之感。

“没有办法。”

“沧澜剑宗为天下第一大宗，宗主是渡劫期实力最强的剑修，却打不过仙界下凡来的小小真仙，仙子虽有仙王修为，可本就不擅战斗，更遑论抵挡传说中的仙界镇天帝。”

沧澜剑宗？

叶知微的幻耳又动了，从深渊魔族，再到沧澜剑宗，这些名字分明在现实世界中全都出现过。

难不成她这前世的前世，实际上，就投生在这一世出身的世界，只不过好像是在上古的时候？

周天封禁大阵，这难道……会是灵气湮灭又复苏的根源吗？

“我的确打不过天帝。”无忧仙子的声音听起来低落无力，带着说不出的悲伤苍凉：“我也未曾想过，天帝会骗我，我曾经觉得，作为一株仙草，寿命无穷无尽，慢慢享尽世间喜乐，便是我的人生。”

“我不喜修炼，觉得力量于我而言，并非必要，毕竟，高高在上的帝君，承诺会一直庇护我。”

“然而现在，我方知，把安稳寄托于别人身上，那这安稳，便不再是安稳，而是别人随手可以抽走的命运。”

听无忧仙子如此说，对面一白胡子老者叹了口气，然后深深地说道：

“仙子，天机门门主透支毕生修为，终于推演出，待大阵彻底激活，凡间界中，凡修者都将因被抽取全部力量后身陨，唯独没有修炼的普通人，因为力量微薄这阵法看不上，能得以存活，所以此劫之后，人族还能有一息尚存。”

“或许万年、十万年，甚至百万年之后，当封禁大阵也无法阻挡九幽浊气，或者大阵力量耗尽，无法支持下去，届时大阵必定有解封之日，凡间界如今枯竭的灵脉也许还会恢复。吾等的命运既然已经注定，不如把薪火留下，传与未来的时空。”

“天机道长还推演到一句命数：那就是——”老者声音旷远，一字一顿地继续说道：

“大阵解封之时，逆天之人将现。”

无忧仙子喃喃重复：“逆天之人将现？”

她环顾四周，看到了眼前这些人眸中闪烁的亮光，那是刻骨的——仇恨。

仙人们因不想九幽浊气扩散到仙界，要封禁位于仙界和地心中间的凡间界，还要把这些蝼蚁当成封禁阵法的养料，悬殊的力量之下，谁也反抗不了，可人心里的仇恨却是仙人无法控制的。

可她现在，已经万念俱灰到不太信任所谓的天机门门主。

“周天封禁大阵的计策，乃天帝与天机子上仙共同制定，你等应当知晓，仙凡远古时期，本是一体，后面方才分离，许多大宗门，仙界与人间界皆是一脉相承，一直仍有联系。仙界有历代天机子掌管的天机宫，凡间界，也有历届天机道长执掌的天机门。”

“你们怎能确定，他并非和天机子上仙沆瀣一气，说这话只是为了让你们留着希望，甘心赴死？”

“你们可知，只要他配合仙界，也许便能被接引入仙界，在大劫中安稳活下来。”

无忧仙子话音刚落，一面容年轻些的修者率先回道：

“不会的。”

“天机道长留下这些话之后，因为透支了太多力量，已经在我们面前，当场魂飞魄散了。”

“他此生无牵无挂，唯有他的徒弟，是他的逆鳞，为了让我们相信他的话，他用天机门从远古时期流传下来的至宝天机盘，将他徒弟的命数与在场的所有修者绑定。”

“我们这些人都是凡间顶级修者，阵法彻底激活之时必死，到那时他徒弟也会死去，他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不可能与天机子勾连。”

原来说话的老者也道：“我与天机道长乃是友人，他虽然是个神棍，但一向也是个好人，我相信一个人的本心，不会轻易因外物动摇。”

无忧仙子默然不语。

但这一刻，寄居在她体内的叶知微却不知为何，感受到她的心绪，她心里想的其实是：“这些凡间修者不明白，在绝对力量的差距之前，或许他们看到的，只是仙界想让他们看到的罢了。”

但如果这样，能让他们心里好受一些，能让他们死前仍抱着一丝希望，她又为何打破这些呢？

她终究没有力量，救下任何一个人，包括她自己。

“那我能做什么呢？”她又问。

一个背负着巨剑的中年修者站了出来，他的气质如同一把宝剑，锋利无匹。

“仙子，我们想要留下传承，留与未来人，全当留个念想吧。”

“诚然天机道长说的也有可能是假话，但真话假话的，对我而言，没有什么区别。因为我们的前路已经注定。除了相信他，给未来留个希望，给自己留个希望，别无选择。总不能就这样毫无作为、窝囊地死了，这一世也算波澜起伏、生为人杰，最后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地沦为一份祭品，可笑至极！”

“只是大阵之中，便是构筑传承秘境，也不知会不会被阵法之力化为粉尘，还有大阵开启封禁又或者未来解开封禁，必定声势浩大，改天换地，届时，就算阵法不会抽取那些未修炼的普通人的力量，他们在这场劫难中，恐怕也十不存一。”

“我们请求仙子从今天起，不再为我们这些必死之人提供庇护之力，而是将这份力量加诸在我们留下的传承之上，加诸在阵法范围内的普通人身上，让人族的火苗生生不灭。”

“就算没有所谓的逆天之人，护佑苍生与弱者，本是我沧澜剑宗和各位同仁，心之所向。”

无忧仙子怔怔地看着这些人，忽然觉得无比的讽刺。

这些在仙人们眼中弱如蝼蚁的凡间修者想要护佑着他们的苍生，可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却试图把自己的苍生当成养料，全都供养给自己。

最后她静静地说道：“好。”

叶知微这次清晰听到她心中所想：

“这么多天一直提供庇护之力，其实我的力量，已经濒临枯竭。不过这最后的一丝力量，如果如他们所说，能庇护一些普通生灵，能庇护住一丝希望，也挺好的。”

“大阵开启之时，便将这最后的本源全部付诸天地之间吧，我这一生懵懂无知，不知所求，死，好像也不觉得痛苦，生，如今也品尝不到欢愉。”

“就让自己和这凡间界，一同被封禁陨落吧。”

叶知微感知到她的想法，心中不由得产生了一丝滞闷之感，她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的这前前世，就是身在现实世界的上古修真界中。

她想起外界三十年前的大地震过后，所有生命都好像套上了保护罩一样，飘于地面之上，尔后安然降落，这是因为无忧仙子留在阵法中的庇护之力吗？

她救下了那么多人，甚至为此付出性命，可是这些事却已经被漫长时光淹没，再无人知晓，无人铭记。

而上古修真界，原来竟是这样覆灭的吗？

仙人，蝼蚁？

呵呵。

这一瞬，叶知微不知怎么的，只感觉难以遏制的怒意从心底升起。她不知道所谓的让仙人如此避之唯恐不及的九幽浊气究竟是什么，但一想到，无数年前，周天封禁大阵开启的时候，亿万修者瞬间身死道消，而所谓的仙界，却能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么多人的身体、灵魂、命运献祭出来的盛世安稳，她就有种想要把那个高高在上的帝君投进十八层地狱里，让他备受折磨、永生永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念头。

这仙界如此道德沦丧，没有丝毫的良知和怜悯之心，不去寻求自强，正面抵御九幽魔族的手段，却只会牺牲弱者成全自己。总有一天，待她实力足够时，必会为这亿万上古修者，讨个公道。

随着她心中火起，四周的景象又是一变，叶知微恍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处四周被镜面环绕的空间中，看到了面容模糊的镜影。

“无忧仙子便是你前二世之身，你想要改变她的命运吗？想要改变上古修真界覆灭的灾劫吗？我可以让你带着记忆真正附身到无忧仙子身上，届时你便能依靠先知，和你的聪明才智，逆转一切。”

“或许你能揭穿天帝的阴谋，在仙界找到支持你的仙人，你能阻止周天封禁大阵的布成，甚至能彻底解决九幽浊气，你能拯救千千万万人，那些陨落的性命，都将因为你活下来。”

“你愿意吗？”

镜中之影无比蛊惑地说道。

叶知微哂笑，然后冷冷道：“愿意个锤子，你以为我傻啊。”

她承认，这短短一段时间，自己得到的信息量很大，让她的情绪变得有些不太稳定。这份不稳定也可能是镜子在搞鬼，毕竟这影子是个玩情绪的高手。

但她的理智可没有掉线。

她不相信所谓的命运和劫难，能这么轻易逆转，也不相信，这破镜子，有这么强悍的能力，居然能改变一个时空曾经的走向。

无忧仙子最后领悟得对，把安稳寄托于别人身上，指着别人的良知，那永远得不到真正的安稳。

同样地，借助这面镜子去改变从前，那改变的很大可能不过是镜花水月的幻影罢了。

镜子被噎住片刻，继续循循劝说：“虽然你的诞生，只是源于无忧仙子残留的一缕魂丝能量，她本人的意识早已全部泯灭，但你们二人，毕竟有因果联系，很难说得清你如今的天赋体质，是不是源于她的遗泽。还有那以身殉阵的亿万修者，你难道如此自私自利，只想着自己吗？”

“你这镜子还想pua我？”叶知微讽刺地看向对方。

“你连个真容都不敢露，躲躲藏藏的，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而不是相信自己有一天能踏碎仙门呢？就算有遗泽，我自己为她报仇，也好过听你这不知真假的鬼话。”

“你看你，现在就连想要我的命，都受到限制，不能为所欲为，何谈拥有逆转时空的伟力？”

“而且，过去于我而言，就是过去，无忧仙子只是我的前前世，我不是她，我同情那些上古修者，可也不会为了一个没头没脑的拯救使命，飞蛾扑火。”

“你若让我相信你，也很简单，这样吧，你先给我一份能够打败天帝的力量，这对你这个能逆转一整个世界命运的镜灵来说，应该不难吧？我先去外面世界把仙界给灭了，再随你去逆转时空，可好？”